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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足足有六年继瑛都没有再见到安骥王,红苑里除了偶尔露面的阿淮,显少有人驻足,没有人会告诉他有关安骥王的消息,于是头一两年还好,渐渐地继瑛淡忘了那个曾让他目眩的男人的存在。
继瑛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完全了解了自己的处境,事实上除了偶尔对某些人事表现出的执着心之外,他一直算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柯家是罪人这种想法,只叫他更加孝顺奶奶和姨娘,想尽自己的努力,让这些历经了不少悲愁的妇人,能够有所宽慰。
继瑛和普通的孩子一样茁壮成长,高挺的身板越发有他父亲的影子,乌亮温纯的眼眸更是同他母亲如初一辙。
十二岁的继瑛已算得上一个翩翩少年,格外精神。
对身体日渐衰败的柯老夫人而言,越见卓越之处的继瑛是她最大的欣慰。
可叫她心里伤心郁闷的,也是继瑛。
也许是继瑛太懂事,太听话,又太出色,让她每每想到这个孩子不得不同她们这些妇人一起囚徒一样地过活,就忍不住想要掉眼泪。
八岁以后继瑛就不会像个小孩子似地吵着要去外面,因为他知道不能去。竟管如此,旁人还是都能看得出,他是寂寞的,他的寂寞现所当然地源于红苑这个无法有所作为有所抱负的陕隘庭院。
对此,谁也无能为力。
到这儿的头两年柯老夫人还指望着朝中有人愿意为柯家平反,但天长日久,她纵使不想承认事实还是摆在眼前,比起比救赎,她们被遗忘的可能性要大上许多。
咳疾让柯老夫人的身子宛若薄纸一样不堪一击,她每每沉重的叹息,叫身边的每个人都不好受。尤其是继瑛。
继瑛和奶奶特别亲近,他虽年幼,却也懂得生老病死,奶奶终将离去的道理。可是眼看着奶奶憔悴消瘦却又是另一回事。
男儿不能轻易流泪,这是柯家每个人都想教给他的道理,他面上不能流泪,心里却为奶奶哭泣了不只一回。
继瑛是孝顺的,当他一次无意中听到奶奶和姨娘的谈话,知道让奶奶牵挂放不下,心疼又伤怀的便是自己的未来。
继瑛不是没想过未来的问题,他特别喜欢四娘给她讲那些英雄的故事,他也幻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在某一方面有所建树。可是他出不了红苑,也许永远也出不了。
渐渐地他不再幻想,却经常会在梦里见到真正的自由。
自由是什么,其实他尚没有更具体的概念,但至少他明白自由意味着他能够努力去建设属于自己的未来,而不是留在这里由别人掌控他的人生。
这些话他不敢在别人面前提,被禁锢的不单是他一人,他冒然诉苦,只会增加亲人的痛苦。
继瑛虽然经常把笑容挂在面上,却很少打从心底里感到开心。
日子越久,柯家人在红苑的生活越是压抑。已经无法满足于保有性命的他们,无时无可不再祈祷能有被解放的一天。
就在这样的心态下,一个客人对安骥王府的造访,被柯老夫人理所当然地视作可以摆脱这一切的机遇。
和继瑛一样寂寞而无法放开心怀的萱儿仍旧保有她攀梯探望的习惯,竟管被发现过好几次,被阿淮责难过好几次,她还是忍不住要看,在别人的自由中找到可以借慰自己的空间。
有一次,她在两个下人的谈话中,得知太子将亲临安骥王府小住。

她忍不住把这事告知了柯老夫人。
太子和柯逸武曾经有些交情,出事后,为她们求情的也正是太子本人。
柯老夫人突然想要冒险一下,只要让她同太子见上一面,她一定会求太子能够带继瑛离开安骥王府。
太子为人宽厚,既便不能同意,也不至于伤害到继瑛这柯家唯一血脉。
基于此,柯老夫人想试一试,她只是希望继瑛能够享受到一个正常人能有的生活,只是不想因为她们这些人绑住继瑛的一生。
至于复兴家业,重洗清白之类,能做到固然是好,不能做到她也不会太过遗憾。
至少想让继瑛自由,这种想法全然出自一个爱孙心切的普通老者的心情。
和其它人商量下来,一样把继瑛看得比自己重要太多的萱儿决定冒险出一次红苑,夜里潜入太子府弟请他过来一叙。
听起来是很简单的计划,其实不单是萱儿自己,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一次冒险。稍有差迟,萱儿甚至可能被当成刺客就此丧命。
柯老夫人也好,她的媳妇们也罢,对萱儿既是感激又是忧心,毕竟是妇道人家,商量着商量着,就成群低泣了起来。
而她们的哭泣惊动了继瑛,把一切都听进耳里的继瑛,凭着些年轻冲动,凭着对家人对萱儿的依赖与敬爱,决定,自己亲自冒险去找太子。
其实他还是没能听清楚,他的奶奶竭力想见太子是为了让他一个人能离开红苑离开安骥王府离开这边关。
他只知道,请来了太子就能让奶奶高兴;而亲自出马,也能叫萱儿免去了生命之危。
继瑛暗暗下了决心,数着太子将至日子。
那天很快来到了,整个安骥王府的热闹叫红苑也听得一清二楚。阿淮赶来通知柯家老少千万不能露面。
表面上应着,其实包括继瑛在内的所有人内心都否定了这项要求。
萱儿的预定是太子来府的第二日,到时警备也许稍有松懈,才溜出红苑。
继瑛为了能抢先一步,是夜,便稍稍翻出萱儿的梯子,慢慢爬了上去。费了番力气才翻身到了墙的另一边。
站在更广大的院子里,六岁时原本淡忘的记忆,却出奇般被唤醒了些。于是继瑛记起了那个接住掉落下来的自己,异常夺目的男人。
不知还会不会遇见他,继瑛漫不经心地自问。
小心翼翼地在院中行走,继瑛渐渐发现自己份外幼稚的一面,他从没有出过红苑,不知道红苑外的庭院是怎样的地形,更不知道太子到底落座在哪个院子,哪间厢房。
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可能要放弃的继瑛突然看见一道黑影闪过,他慌忙躲在一棵树后,发现那黑衣人还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袱,包袱自行在扭动着,就好像里面装着个人……
继瑛看得认真,虽不懂到底出了什么事,却也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正想跟着那黑衣人,突然听到一声暴喝,“谁?!”
来不及反映,亮晃晃的剑就架在自己面前。
继瑛必竟还算是个半大孩子,瘫坐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借着月光,他惊讶地发现剑的主人,正是多年前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慕荣宇宣”,而此时对方的眼里分明充斥着浓浓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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