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我站在营门前眺望着远处。敌军营帐灯火点点，四周是我军灯火通明的营帐，宛如明灯中央一点莹火。过了今夜我就要发动总攻击，再拖延时间一来夜长梦多，二来增加野王防守压力。
敌军的营门徐徐开启，单骑出来。马蹄声渐行渐近，我军营门前所有的弓弩手端起弩机严阵以待。前来的只有一个中年，约莫三十开外，一对八字胡略微上翘，给人一种高傲的感觉。
如此小题大做让我为之一笑，挥手示意众人收起弓箭。来人近前，翻然下马，禀奏道：“在下从管亥军营来，有要事拜见河内郡守。”火光下一张傲气的面庞分外醒目。
我命侍从牵过来人的马，招呼道：“我就是河内郡守刘和。阁下贵姓？”
“在下颖川戏志才。”来人自报姓名，不由得令我一惊。原来周仓回去后如实禀报，为了报答管亥的知遇之恩，戏志才决定冒险一试。
我顿时收敛惊色，呵呵大笑道：“久仰久仰。你可是我刘和的劲敌。”
“现在我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败给你？”戏志才冷不丁杀出句不着边际的话。以他的高傲自然不会开门见山表示归顺，他要给自己一个体面的台阶。只有这样方能设法挽救管亥的性命。
我陡然生出兴趣，忙问道：“为什么？”能从对手口中听到自己获胜的秘密，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你连敌人都如此重视，足见你尊重人才。今夜我戏志才输得心服口服！”
从来没有不爱听奉承话的人，更何况戏志才说得有道理。我喜滋滋地长笑三声，大吐去年北海战败的耻辱。这个世界竞争激烈，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胜利者。我与戏志才的较量在他那‘心服口服’的回答里终告完结。我终于赢了戏志才辅助的黄巾军，所以两人相见，我能痛快地大笑。
我的笑声里带着几分骄气，对于自命不凡的戏志才可谓沉重一击。他不卑不亢地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话令人感觉戏志才是在给自己一个安慰。不过很快他话锋一转，又说道：“郡守将来也不可能百战百胜。因为你存在着破绽！”语气突然翻转，‘破绽’二字更是像一把锋利的匕首顿时刺中我的要害。
我已经不能再如先前那般镇定自若，急忙问道：“哪里有破绽？”
“去年末我听说洛阳骠骑将军府群英会上出现过志存高远的大鹏。”戏志才故弄玄虚。
我会心地笑了笑。戏志才以大鹏比喻我，与当时作大鹏赋自比的我如出一辙。
“大鹏也有破绽？”我羞红脸问道。
“大鹏者志上凌霄，囊括宇内，振翅翱翔。这难道不是郡守的志向？”
我定睛瞧着戏志才。他为什么知道我与祢衡斗赋，为什么知道我的志向？看来他对刘和倒是用心。“不错！这正是刘和平生大志。”
“难！难！依在下拙见，大人如果不能弥补你的破绽，拿什么争夺天下，倒不如回家种地。”
见戏志才说了半天，依然不着边际，我有些生气道：“你左一个破绽，右一个破绽，究竟想说什么？”
“谦以待人，礼贤下士。就凭这一点便知郡守鲜有作为。”戏志才抖抖袖袍，转身就要离开。
我恍然大悟，迅速谦恭地说道：“多谢批评，在下失礼之处还望见谅。请先生不吝赐教”
戏志才本就是来体面地投降，离开是做的样子。他转身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请让在下替大人筹划谋略，以实现您的远大志向。”
“大人出身汉室宗亲，又被当朝天子拜为皇叔，这是您最大的政治优势。大人击杀蹇硕，武勇被世人皆知，冲锋陷阵这是您的长处。你贵为河内太守，掌管辖县十余座，这是您的根基。”
我点头道：“先生字字句句鞭辟入里。这些的确是刘和赖以成就功业的基础。”
“大人比西楚霸王的武力如何？”
“项羽力拔山河，我就算再怎么勇武，也达不到他的威猛。”袁绍府比武，我堪堪击败颜良。如果遇上张飞关羽这样的强手，我毫无自信击败他们。更别提与西楚霸王比较。
“大人有项羽那种号令诸侯的威望么？”
“区区郡守，全国有几十个。我小小河内怎能号令别人。”虽然是中二千石的俸禄，但一个郡守声望有限。刺史、州牧权力比我大得多。
“大人有项羽麾下骁勇善战的子弟兵么？”
我还是摇摇头。
“项羽拥兵百万，天下无敌，还是最终被高祖击败。这是因为他不懂得笼络豪杰帮助自己，所以空有大志，含恨乌江。高祖任贤用能，不拘一格，所以成就帝业，抱拥天下。”戏志才长叹一声，接着说道：“郡守论武力，论兵马，论声望都不及项羽，也和项羽一样不懂得笼络人才。空有项羽那样的大志，成就不了大业。”
“先生认为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实现志向？”
戏志才严肃道：“招降纳叛，笼络豪杰。没有众星捧月，难以显示月亮的光辉。没有豪杰辅佐，难以实现郡守的大志。”
“你要我收留管亥？哼，万万做不到！”我严词拒绝道。
戏志才正色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泰山容纳沙石，所以能一览众山小；东海汇聚江河，所以能笑傲群川。”
“昔日高祖憎恨雍齿，但他听从张良的计策封赏雍齿，结果群臣归心。齐桓公不计前嫌，任用管仲成就五霸功业。在下不才，请让我为明公筹划。明公收容管亥，在我看来至少有三大好处。”
“其一，天下人都知道皇叔求贤若渴，连仇人管亥都礼待有加。那么有才能的人就会不远千里投奔明公。”
“其二，河内四战之地，兵戈连年。明公收容管亥，管亥与他麾下那帮黄巾将士必然感激您的大恩大德，誓死效忠。明公得到这群能征善战的部队，那是如虎添翼。”
“其三，张燕垂涎河内。如果明公收容管亥，贼人一定会奔走相告。这叫杀人留活路，黑山军作战就不会拼尽全力。说不定哪天张燕力屈计穷也会归降明公。”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道：“先生好口才。”
戏志才察言观色，知道我已经有所松懈，趁热打铁地补充道：“我都是为明公作想，所以将其中利害关系如实道来。如果明公不肯收容管亥，在我看来至少有三大坏处。其一，管亥困兽犹斗。即便明公击败管亥，也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其二，野王被黑山军围攻。明公与管亥来个两败俱伤，张燕则渔翁得利。其三，将来天下人都知道明公心胸狭窄，怕是那些与你有隙的人不愿意投奔您。”
我放下心头的仇恨，顿觉轻松地笑道：“回去告诉管亥，明日辰时我在营外恭候。”
“多谢明公不计前嫌。”戏志才不辱使命，从容上马回营。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