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芮月和府里的下人们再三隐瞒，苏清颜终于还是知道当朝六皇子娶了林丞相的千金续雪小姐。这当朝皇子立妃的大事，自然是要举国同庆的，再如何用心也是瞒不了的事。
苏清颜听了不过是淡淡地置之一笑，“泫之与续雪小姐倒也是绝配，一般出采的人物。”只是他们会幸福吗？他会不会还像当初那样任性，会负气出宫躲到世人都看不见的地方，独自伤痛？
过往种种如浮生一梦，醒了便与自己再无牵挂。她临窗隔着朦胧的雾气，静心看着青石小径上班驳的树影，目光渐渐变得娴淡如水，但那莫名升起的怅惘却怎样也无法抚平。
她叹了一声，终究笑着说，“那续雪小姐可是名动天下的女子，泫之若是娶了她也该无憾了。”
“小姐，你当真放下了？”芮月问得小心翼翼。
“不曾拿起，又何来放下呢。”她莞尔，百转千回的心意被那淡雅的微笑敛去了。就连芮月这样细腻敏锐的人儿也看不出丝毫端倪来，以为她真的不在乎了。
“既然小姐看得通透就好了。”
清颜的平静让芮月看了一惊一乍，四小姐她是那么喜欢六皇子，为什么如今听了他的婚事会是这样的自在和冷淡。但想得久了，也放宽了心。毕竟小姐和泫之少爷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若是再纠缠下去只怕小姐她会更伤心。
清颜半倚着窗柩，修长的食指随意拨弄案几上的诗书，芮月在一侧研磨。
书房里，流淌着夏日独有的怡然清静和慵懒。
“四小姐，您快出来。”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待抬头看到的是一张清秀的面庞，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紧张鼻尖上还挂着晶莹的汗滴。
“慌什么？”芮月稳住她，有些不满。府里的下人素来知道四小姐喜欢清净，何况又是如今的情势，平日里甚少有人过来打扰。
清颜见到门口的骚动，淡淡的嗓音说道：“芮月姐姐，你让她进来吧。”
“是，小姐。”那小丫鬟跟在芮月身后走到清颜面前。
“听说是三小姐回来了，所以管家大人让奴婢请四小姐过去。”那小丫鬟边说边偷偷朝苏清颜望去。等清颜注意到她的目光，又忽然如受惊的小鹿般低下头去。
“清雨姐姐回来。”清颜轻叹一声，身影已如风从芮月面前飘过。那轻扬的眉睫，含笑的眼眸，与人争论时的泱泱大气，她有多久没有见到了。心底的阴霾顿扫，说不出的清朗明澈，牵动了最是柔软的地方。
芮月也笑着跟了上去，连带着还拉了站在一旁发愣的小丫鬟。“快走啊，不然可就追不上小姐了。”
“哦。”那丫鬟连连点头，心里却在想，为什么这四小姐会长得这般好看，跟仙女似的。
“颜儿。”是声温柔的呼唤，飘散在风中。
高楼上的阳光恍得她眼睛生疼，仿佛是一根根绵软的针刺进肌肤里，睫毛濡湿似乎再也止不住泪水。她是淡漠的人，这个世间唯一相信的人只有她自己。所以即使被一道圣旨错指给了四皇子，她也不曾在人前露出半点慌张和惶恐。可是她却选择相信眼前的清雨姐姐，满腹的委屈全都化作幽幽的叹息和泪水被咽进最深的心底。
“傻孩子。”阁楼上，紫衣的女子凝眸望着她，心疼地将清颜拥入怀中。
眉目入画，一双杏眼透着无限的宠爱，高高挽起的流云髻，浓密的发间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玑雪梅玉簪，多时不见，苏清雨已出落成娉婷窈袅的倾城女子，她淡笑凝望清颜，似乎有无数话想要对她说。
“清雨姐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她不是该在姑母家中，为她配置药剂的吗？此次回来，怎么会连她都没有收到消息呢？
“我们的颜儿长大了，敢与父亲大人对抗了。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颜儿你小性子别人不了解，难道姐姐还会不知道吗？你此次是心甘情愿嫁了四皇子的吧。可是你要的却不再那么单纯了。”在姑母府上，得知清颜待嫁的消息。她就决定要回来，自小呵护备至的颜儿她是懂的。依照她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应了婚？
“清雨姐姐是在担心我吧。”清颜笑得极为灿烂，仿佛因为姐姐的担忧而欣喜。
“你赢不了父亲大人的。”苏清雨太明白自己的父亲了，他的血是冷的，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惜一切，甚至是至亲之人啊！颜儿虽然聪慧，可是毕竟心太软了。
“苏家的女子可不是只有这一点能耐的。”清颜淡笑着，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她要做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是事情，而是改变她一生的命运，改变苏家女子的命运而已。
苏清雨是何等聪慧的女子，大概已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再阻挠，长叹一口气，眼角似乎有泪迹，“颜儿你这是何苦呢。我和两位兄长不忍心你这般委屈了自己啊！”
清颜淡笑，“清雨姐姐，我不愿意将你们牵扯进来。”若是与父亲大人为敌，到时候哥哥和姐姐又该如何抉择。
“颜儿，我离去的一年里你变了许多。”手温柔地抚弄她的发丝，一样熟悉的面容却因为多了坚定而益发光彩夺目。“究竟是那叫泫之的少年改变了你，还是六皇子呢？”
她神色一僵，落寞地垂下眉眼，清雨姐姐她也知道了呵。
“权术之争，伤人于无形啊！颜儿，倘若有一日你的亲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是否会谅解他？”
清颜抬眼与她对视，那目光似乎要将人心看透般灼亮清澈。她说：“我绝不原谅。”如此干脆果决的话，那样的眼神，刺入骨髓，身体里开出一片片凌厉的花朵，切痛每一寸肌肤。
“若是他也是逼不得已呢？若他伤了你之后，承受了千倍万倍的痛楚，你也狠心不原谅他吗？”
“是。”清颜握住清雨的手，缓缓开口。雾气从她的身上氤氲、升腾，顿时张开一张漫天的大网，将清雨困在其中。“我会恨他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恨他明知道会痛为什么还要再做那些无法被谅解的事，恨他为什么不顾惜自己，恨他太多太多，最恨的人是我自己。没有能力去保护我的亲人，却要害他用伤人自残的方式来保全。”
“颜儿。”清雨一恸，低声失语。
想到她从小对自己的百般呵护，千般忍让，泪哽咽在喉咙里，偏过头去，不忍再让她见到自己的泪，惨淡一笑，心中却郁郁地钝痛。“所以，清雨姐姐你不会让颜儿恨你的，对吗？”
“不会的，颜儿。”清雨含笑，许下承诺。老天爷，她希望那样的一天永远也不要来临，她不要被颜儿所怨恨。
夜凉如水，月色溶溶。
清颜缓步穿过中庭，果然看见书房中有一盏孤灯亮起。她有些动容，推开门，放轻了脚步。
苏清竹背对着她，案几上是厚厚一叠公文，他安静地代父亲批阅，消瘦的背影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格外憔悴落寞。清颜一恸，快步走到他面前，夺过他手中的朱笔。凝眸笑对他的震惊。
“哥哥，不必如此辛苦。”
“颜儿，更深露重，你该加件衣裳。”说着，将身上的披风不容分说让她穿上。眸光依旧淡淡，却有种难以抗拒的坚持。
“哥哥，你可是国之栋梁。清颜怎敢让你冻着，我这就回去。”看情形，父亲对哥哥是日益倚重，才将朝中的公文交给他审批。可是，父亲越是信任哥哥，她就越是担心。她怕终有一日她含笑如春水的哥哥不见了，变得利欲熏心，冷酷无情。
她蹙着眉，翻阅他案上的折子，也不言语。只是每看一本，神情就愈发凝重。
“颜儿，不要担心。”自小看着她长大，她一个极细微的动作他也能立刻看出端倪。只是，朝堂之事他怎么忍心看她涉足。
“哥哥，如此下去，你就是第二个父亲，你可知道？”她心痛，那些决绝干练的手段是出自她温和内敛的哥哥之手，究竟是失望还是痛心，她分不清了。“哥哥，今日清雨姐姐回来了。若是叫她知道你帮着父亲大人做这些事，你说她会如何？”
“颜儿，哥哥不会变。”他从来不给任何人承诺，可是如果是她的话，一千个，一万个诺言他都愿意。“哥哥永远是你心底的样子，你信我。”
她笑着，一地月光沁出寒意来，她的面容如水沉静，声音恍惚，似乎弥漫着凉薄的雾气，字字句句听得心惊，“哥哥，我连自己都不信，我如何信你。除非，你可以不做苏家的子嗣，可以不继承父亲的野心，而我可以不嫁给皇子，可以抛弃父亲大人和你，背叛整个苏家。你说这样，可好？”她没有再回望他一眼，出了书房。他的披风静静躺在书桌上，仿佛被遗弃了一般。
风里，月光里，到处是她的气息，却找不到她的踪迹。
“虽然是苏家女儿，我也只想为自己而活着。哥哥呢，你是为谁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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