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火树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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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的夜,热闹繁华的街巷。那些叫卖声,如铃铛的欢笑声,人潮中各色言语特有的语调全部都融在了清凉的风里。目之所及是一片如海洋般的璀璨星火。沿街而走,市井的淳朴和热情扑面袭来,清颜忽然记起了数年之前的那个天火节。
彼时的她还是个十四岁的豆蔻少女,心性单纯又有两位兄长的呵护,姐姐的怜惜,他们在她身旁张开了密密的网,将所有尘世的悲漠和苍凉屏蔽到她看不到的地方,在暗夜里一个人背影孤寂,举目清冷。也是那一夜,湖面波纹粼粼荡漾起最温柔的涟漪,她遇到了此生难忘的少年。
面如温玉,眼神漆黑幽深如宝石,一身白衣单薄如斯,一笑又有倾城动人的明媚。
时光回溯,即使可以忘记前尘种种,只有泫之再也无法从心里拔除,他的点点滴滴早已深入骨髓了。
清颜看着那些徜徉笑容的寻常百姓,露出悲漠的神情。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她会不会还会那么毫不犹豫地选择嫁他为妻,从此在权势阴谋的泥沼里挣扎困顿,会不会还是会像如今这样可以站在他身边,在朗朗天宇下,灯火辉煌里,用这样的心情望着他?
暮流景也用同样复杂的目光看着她。明明是不该接近的人,为什么每次见她眼底无尽的落寞时他会觉得心中愧疚,血液在身体里不受控制地澎湃。即使是在沙场上,手刃敌首,他也从未有过此刻的感觉。
灯火迷朦了双眼,火光折射出的橘红的暖色落在两人的身上。他看着她,面容异常的深邃复杂;她凝视着他,迷离恍惚的眼瞳流转盛大的悲伤。
他不言语,她静静地站在他身侧。
那样近的距离,几乎可以感知到彼此的气息和身上凛冽的清香。可是,盛大无期的悲伤化作白色的浓密的雾气弥漫在他们周身,横亘出无限的鸿沟,一伸手的距离变得那么遥远而虚幻,仿佛此生此世都不可能会相守。
“年轻人,给你的娘子买根簪子吧。”苍老如石的声音打碎了如梦境的雾气,清颜与暮流景之间所有暗涌的情愫顿时抽离得干干净净,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彼此可以清晰看到对方眼里的自己的身影。
可是她淡漠如初,他倍加冰冷。
“这些簪子多好看,夫人你戴上了一定很好看。”如树皮一样粗糙的手伸到了清颜面前,她的手上拿着一根洁白如雪的发簪。
“很漂亮的簪子。”清颜面对那个老人温和地微笑,她说,“老人家,他不是我夫君,你不必求他给我买。”
那老妇人也是奇怪,听到这些话和蔼地笑了起来,“姑娘,老太婆虽然眼睛不灵了,可是心里还是明白的很啊。这个年轻人啊,虽然冷得吓人,可是老太婆知道他是个好人。”
“他是个好人。”清颜哑然,见暮流景有些不自在地背过身去,他冰蓝色的眼珠闪烁起来,显然他也被这老妇人的话震撼到了。浴血修罗,铁骑踏破关山,将千里沃土尽数变成血域的男人,他居然是好人。
难道她没有看到他满手鲜血,背负了无数的罪孽吗?
见清颜不相信她,老妇人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平摊到掌心,从层层叠叠细心的包裹中,清颜知道必是一件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老人家。”
“你来看看这是什么?”老妇人把东西递到清颜面前,在灼亮的光下它安静地躺在手心,散发出漆黑明亮的光泽。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根和田玉制成的黑玉簪子。看它的流饰纹理,也许是一个男人的东西吧。

“那是我那死去的老伴生前最爱的簪子。”老妇人的声音有些伤感,苍老的面容是那么慈祥宁静。“这个年轻人就像是这根簪子,第一眼也许会惧怕它的漆黑和古怪而不敢接近,可是时日久了,对它了解得透彻了,就会愈加地喜欢,舍不得放手。”
清颜回身去看暮流景,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得严实,连呼吸都觉得那么难受。他确实是给人不可靠近的感觉,即使是深爱他的人,也会畏惧他的冷酷而怯步,所以他才会孤独了那么久吗?
那些话仿佛锋利的匕首每一下都准确地**心脏,他的脸色苍白的碜人,伴着咳嗽胸膛起伏跌宕。
“暮流景,你不要紧吧。”清颜关切地想去替他把脉,担心他身体里那诡异的症状此刻发作了。
他眼神冰冷地避开清颜的手,胸口的疼痛是那么清晰,他的骄傲尊贵绝对不容许他在他人面前有丝毫的脆弱。宽大的袖子拂过清颜的面颊,他僵硬着身躯缓慢朝街的另一头走去。
可是刚迈出的步子再不能前进半步,他的袖子被人拉扯住了。
“苏清颜,你放手。”他转身,映入眼中的人却是买簪子的老妇人。她颤抖着手握住他的衣角,浑浊的眼睛里的慈祥让暮流景僵在原处。
“年轻人啊,这个东西你留着。我老太婆再过几日就要去陪死老头了,你们还年轻啊。你的夫人又是个好女子,你要珍惜眼前人啊!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后悔。”
老妇人拄着竹杖颤巍巍地消失在热闹的市井之中,只有手心突兀的黑玉簪子可以证明那人的存在。
珍惜眼前人…………
暮流景眯起眼,望着老妇人消失的方向,神色冷漠复杂难辩。
恍惚中,有一抹清丽的身影走近身边,她微笑着对他说:“暮流景,这根簪子对老人家来说很重要,你不要辜负她的好意。”
他捏紧发簪,益加冷酷邪佞。苍白的脸映衬着嫣红的唇色,眼中跳跃着另人心惊绝望的决裂。“本王什么时候要由他人来安排了?”他的指骨咯吱作响,眸光闪烁暗沉。
清颜意识到他将要做的事。见他举高了手臂作出了挥掷的动作,那一刻她什么也顾不上了,撞进暮流景的怀里,旋身就去夺他手里的簪子。用力一牵扯,竟然将他的手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像嫣红的花朵一样,靡荼盛放开在了清颜皓白的手腕上,蜿蜒地流淌进心底。
她看着暮流景,又痛又惊。“我并非故意…………”簪子握在她的手上,冰凉的触觉另她莫名地惶恐起来。
她居然伤了他,怎么会这样?
“苏清颜,你好,好得很。”暮流景用愤怒冰冷的表情瞪着她,伤口上的血一点点扩大开来,他强撑着晕眩,决然离开。
“不要走。”若是现在任由他离开,清颜定无法原谅自己了。所以她拦在他面前,仰头与之对视。“这样一来,我们也算扯平了。”
“扯平?”他不屑冷嗤。
清颜将袖子挽高,手腕上那排深可见骨的压印教人心疼。暮流景震惊,他当然知道那熟悉的痕迹是他在昏迷时咬伤她的。当时的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另他莫名平静下来。
“暮流景,你的伤是我所伤,我定会让它恢复。可是你伤了我呢?”
“你想如何?”他立刻戒备起来。
清颜苦笑,将黑玉簪子递到他面前。轻柔而坚决地说:“我要你此后都戴着这根簪子,就好象这个伤口会生生世世伴着我。”
“生生世世。”
“除非有一天我不要你再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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