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火节的喜庆已经消弭了踪迹，哥哥们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四更天时就入国子监，而清雨姐姐则随姑姑去了瑶都的王家。偌大的苏府只剩下无所事事的四小姐苏清颜一人。
这个苏四小姐虽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但却有别于其他的官宦千金，不学女红针线，也不爱花间扑蝶。正日在书斋里静坐看书，陪下朝回府的父亲大人下棋品茶，闲暇之余也惬意得很，一点不觉得无趣。
刚从书斋回来的她，看了一眼天色，铅黑的云絮在头顶上有欲摧之势，风在耳畔呜呜作响，卷起院落里的黄叶“沙沙”地漫天飞扬。
“又要下雨了呢。”她心想，不知道哥哥们是不是能够在晚膳之前回来。
站在院子里久了，苏清颜也似乎觉得有些凉了，加快了步子朝她平日起居的梅苑走去。苏家对待小一辈的子弟也是赏罚分明的，若是有才能，就接至本家，分之以院落，由专门的先生传授课业。而她所在的梅苑是这些院落中最雅致清净的一个，都知道她是当家长势的苏亟大人疼入心坎的女儿，自然待她会有些不同。
“四小姐，你怎么在这里？”说话的人叫芮月，是二哥的侍女。
清颜见她手上拿了竹伞，似乎是要出去，于是问道：“芮月姐姐是要去接二哥回来吗？”
芮月小女儿的心思被旁人窥见，俏脸微红，也不作答。这四小姐平日看来散散淡淡的，对任何事都上不了心，怎么今个儿忽然有闲心管起这些闲事来了？
“芮月姐姐，二哥怕是要等雨歇了才走吧。”她温和地微笑，看着这一场雨倾盆而下，“还真是说下就下呢。你若现在去了，不仅哥哥不会回来，连自个儿也要受罪的。”
“谢四小姐。”芮月焦急地见雨越下越大，要是出去了，不消片刻衣裳尽湿，更不用说去接二公子了。可是倘若不去的话，她又有些放心不下二少爷。
清颜转身淡淡地微笑，“芮月姐姐，安心等哥哥回来就好。”
“是，四小姐。”芮月无奈地看了眼外边终于还是跟上了苏清颜的步子。
踏进梅苑，清颜换上了暖和的衣裳，芮月细心地替她倒上一杯热茶。白瓷茶盏升腾出袅袅的雾气，茶叶在杯沿沉浮，丝丝清香渗入心脾。清颜接过，忍不住起了玩性。
“芮月姐姐，真是个温良贤淑的好女子。若是哥哥娶了你，那么颜儿不是每日都可尝到这么好的茶了吗？”
一语猜中芮月的心思。
她的脸煞红，着急地辩解道：“我的好四小姐，您可千万别胡说。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奴婢没有作好本分，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芮月姐姐，我只是同你开个玩笑。”清颜有些贪婪地抿一口茶，露出可爱的笑容。
“四小姐！你取笑奴婢！”芮月徉装怒意。
“颜儿可是真心希望芮月姐姐可以嫁给哥哥啊。哥哥人品相貌在众多公子中是最出色的一个，难道姐姐不愿意？”
“四小姐……”
屋子里两个女子笑闹成一团，渐渐的天色暗沉了下来。
到了晚膳的时候，雨歇了，这时哥哥们的马车刚好停在府外。
清颜也跟着去迎他们。
苏家大少和二少恰好下了马车，清颜远远就望见了他们的青紫蓝衫。
“哥哥们，这雨停的真是时候呢，父亲大人已经在内堂等你们一同用膳了。”清颜笑着站在朱红大门的石阶上，雨后的树梢挂着晶莹的露珠，忽然从她眼底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清雅美好得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女子。
二少苏清竹抖落身上的水汽，快步走到她面前，拉住她冰凉的手，既心痛又不无怪责。“外边的风这么大，怎么不多加件御寒的衣裳？”
“清竹，颜儿的体质虚寒，手比常人凉些也无妨。”大哥清明解下衣袍披到她身上，“走吧，父亲大人还等着呢。”
清颜淡淡地微笑，关心则乱，就连素来温和宁静的二哥也有失常的时候呢。
清竹看了眼她身上的外袍，感觉到她手心微热的暖意，这才放心地笑了起来。
“少爷小姐快进去吧。”管家也催促道，说着就要命人将大门阖上。
男子的步伐大于女子，即使两人都刻意放慢了脚步，清颜仍是稍落在他们身后。她提起裙摆，想跟上去。忽而眼底瞥见一抹白光，朝门缝细看整颗心猛地惊了起来。
她反身折回，冲着守卫喊道：“等一下，外边还有人！”
众人还没有回神，她纤弱的背影已经出了府门。
清明和清竹对视一眼，立刻跟了出去。
清颜收住了脚步，缓缓靠近那一丝微弱的白色。瑟缩在墙角的人，一袭白衣被雨水和淤泥溅得污秽不堪，饱涨了水的布料贴紧了瘦弱的手臂，脸上全然是粘住的头发，见到来人露出一双潮湿清透的眸子，欢欣地扯开笑容。
他居然是上次万火节上偶遇的少年！
清颜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怎样也不敢与当日清秀矜贵的少年相提并论，只有眼睛还是那么的乌黑明亮。她既惊且痛，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年虚弱地从怀中抱起毛茸茸的小家伙，它的毛耷拉在身上，耳朵垂了下来，一双红色的眼珠无辜地转动，幽怨地看着清颜。
“它病了，我娘不愿意救治它，我只能来找你。”
“为什么不进来？”他的手指青紫，浸泡在雨水里都起了白斑，瑟缩在府外浑身寒冷。清颜的心忽然莫名地被揪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刺进心底，她隐约觉得不安和愧疚。
“他们说要有令牌才能放行，这样的东西我没有。”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气若游丝地勉强支撑着，“我以为只要等在门口你就一定会来的。”
清颜弯下身子，伸手拨开少年额前的发丝。“如果我一直没有来呢？”你是不是也会傻傻地等下去，在这样的滂沱大雨里？
清竹上前想去拦她，却被大哥以眼神制止。“大哥……”
“你就随颜儿去吧。”清明宠溺地看着她，再看看少年，笃定地笑道：“这孩子是不会害颜儿的。”
此刻的清颜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她抚上少年滚烫的额头，她的手指冰凉，他的身体灼热，两种奇异的温度交织在一起蔓延到了年少的心底，滋生出无数无名的花朵来。
“为什么不等雨停了再来？”
“因为这小家伙病了，我说过要照顾好它的。”少年忽然阖上了眼，樱花一样柔软的嘴唇带着安然的笑容。
清颜深吸了一口气，绽开笑，转身对着清明和清竹。
“哥哥，……”到底是骨肉亲人，不用她多言也了解这“哥哥”的意思。
清明爽朗一笑，命人将少年送进府中；而清竹始终深锁眉宇，乌黑的眼珠透出隐约的担忧来。就算父亲大人宠爱颜儿，也不会任由她将来历不明的人留在府邸，只怕到时候会伤了颜儿的心吧。
“二哥，父亲大人不是常说颜儿太过任性妄为，再容许这一次又有何妨呢？”清颜含笑的神情笃定而认真，仿佛所有的星月都成了其中的陪衬。
这一年是天兆元年，大哥清明十八，二哥和三姐十六，而她十四豆蔻，风华正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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