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七 泛舟者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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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天下大乱,群雄纷争的日子,那是战火不息,生灵涂炭的时代。但时代是漫长的,人的生命却只有短短一瞬,所以夹在动荡的缝隙里的人们,从君王到黎民,总还要利用阴谋和杀戮之间短暂的空隙来生活:求学、立业、成家、生子、喝酒、、比武、作诗……又因为时间匆忙,都知道眼前的宁静多半是邀天之幸,故而要求不高,女人们要的无非是一点温情,男人们要的无非是一点名声。
那名为范蠡的有为青年后来是终于做了越国的大夫。在此之前,他也像当时众多的有为青年一样,往各国游历了一番,寻找自己愿意贡献忠诚和智慧的国家与君王。
他是楚人,在中原受够了水土不服的折磨,最终还是决定回到南方。
故乡楚国是留不得的,老大的的楚国。这么决定之后,范蠡首先去往吴国,谁知这一去,他就不想走了。
倒不是吴国民风格外淳朴、国力格外富强、政治格外清明,或者国君格外有人格魅力。事实上,吴王阖闾早年还算清楚明白,晚年则已经昏庸,其证据就是当时整个姑苏城的人,都在拿吴王的家事做茶余饭后的消遣:什么太子波和吴王的两个宠妃暗通款曲;那两个妃子如何在一场荒唐的宫廷军事演习中被砍掉脑袋;年轻的太子妃为何郁郁而终;太子波随后也神秘暴亡;只留下唯一的儿子夫差,在后宫里长到十六岁,何等不妥;等等、等等……
自然,吸引范蠡的也不是这些流言和绯闻。
他决定留在吴国,是因为房东有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儿。
很多年之后,女孩子的音容笑貌已然被时光和世事消磨殆尽,范蠡只隐约记得她总是穿一条青布裙子,头发有点黄,软软地披在肩上。房东不喜欢他看自己女儿的眼神,找了个由头把他赶走了,那女孩子追出来,又远远地站住。墙外有一棵橘树,橘花正开,一树雪白,女孩子鬓角别着小小的一朵,在暮色和落花里,她向他弯腰道别。
就是那一刻他决定为她留在吴国,把自己的智慧和才华卖给吴王阖闾与王孙夫差,他相信自己很快便会发迹——那个时代有的是这样的传奇,然后,他打算娶她为妻。
所以他并没有多看她一眼,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再回头,然而十天之后,她死了。
连同她的一家,还有他们所有的邻居,这些人他都认识。还有更多他不认识的人,那一次,姑苏城里据说死了十万人。
事情要从吴王阖闾最小的女儿说起。
吴王最小的女儿名为“胜玉”——从这个名字就可以听出她是何等地备受珍爱。但据说从她出生之时起,吴王夫人就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因为她的脖子上有一圈怪异的殷红的胎记。人们因此联想到吴王阖闾那被孙武砍头的两个宠妃,而当胜玉公主忽然自缢身亡的时候,人们又说,那样的生相,原本就是注定要缢死的。
官方的说法自然是染恙暴亡——就像她的兄长太子波一样。但民间开始流传一种离奇的说法,说是有人进贡给吴王一条鱼,异常珍贵无比美味,吴王尝了一口之后命人赐给胜玉公主,大概是为了表示一下父亲的慈爱。没想到“胜玉”这个名字与“剩鱼”同音,公主以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于是自杀。
然而这实在是比官方说法还要经不起推敲,以至于人们怀疑其实是另一种官方说法,用一种无伤大雅的荒唐的传说,来代替其他必然会出现的、不那么荒唐,却甚是不雅的谣言。
那段时间的姑苏城里,这样的谣言甚嚣尘上,话题大都围绕着一个人——王孙夫差。
一直住在王宫中的夫差,在胜玉公主死后,立刻迁出王宫,住进太子的府邸,这本已激起了人们莫大的兴趣,再加上为了埋葬公主,夫差亲自担任监工,组织上万劳力修建陵墓,更是使得人们浮想连翩。连异乡人范蠡都曾忍不住揣想,在那美丽的公主和年轻的王孙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而这故事又是如何走向此刻这悲伤而华丽的结局。胜玉公主的葬礼成为整个姑苏城乃至吴国关注的焦点,人们都在兴奋地传说公主的陵墓何等巨大华丽,无数能工巧匠为之殚精竭虑,为了修建陵墓挖出了如此多的泥土,以至于姑苏城外出现了一个新的巨大的湖泊,这个湖泊后来就叫作“女坟湖”。
随着葬礼的临近,人们的情绪接近白热化,新鲜传言不断出炉,诸如吴王已决定倾尽国库中半数珍藏作为陪葬,甚至包括那把镇国神器——盘郢剑;诸如每个吴国人都可以前往送葬,而每个送葬的人都可以得到赏钱一百,人们甚至还可以进入陵墓参观墓室和祭品,吴王为此特别训练了一队白鹤在棺木前跳舞,以求吸引更多的人前往观礼……
于是,那美丽的早夭的公主的葬礼,成为姑苏城里一个盛大辉煌的节日。
范蠡曾不止一次地想象过那场葬礼,那队白鹤的舞姿是何等的轻盈飘逸,伴舞的音乐该如何的钩魂摄魄,浩荡的人群是怎样如痴如醉,漫天的花瓣又怎样把前往墓地的道路变间的天国。而在那幽暗华丽的巨大的墓室里,摇曳的灯火是怎样照亮了数不清的奇珍,吸引了每一个人的眼睛。当送葬的人群涌进陵墓之后,如城墙般厚重的墓门在浸透桐油的铰链无声地引导下悄悄合上,足以填满一个湖泊的泥土倾泻下来,吴王阖闾与王孙夫差就这样活埋了十万人,为他们心爱的年轻美丽的女子殉葬。
即使在这样的时候,姑苏城里仍然有谣言在潜行,在回荡着低低的哭声的狭窄的小巷中,在惶恐的人影来去徘徊的高大森然的城墙下,在骤然显得空洞和黑暗的城市中,在白幡和灵烟招展氤氲的湿冷的夜风中,人们传说着年轻的王孙夫差站在小山般的陵墓的顶端,侧耳倾听脚下那些人垂死前发出的沸腾般的声音,他说:“姑姑一向是那么的寂寞啊。”
于是他坑杀了十万国人,为他死去的寂寞的姑姑殉葬。
没有人知道,封闭在陵墓里的那些灯火,要用多长时间才会一一熄灭;也没有人知道,被关进陵墓里的那些人,要多久之后才会全部死去。即使是后来在国际社会以智慧和狡黠闻名的范蠡,也无从知道,他的前任房东那软发盈肩的小女儿,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离开人世,在充塞着血腥与恶臭、哭喊与咒骂的漆黑的墓底,在濒死的拥挤疯狂的人群之中,他的青色衣裙的小小的女孩,在暮色与落花里向他弯腰道别……
但他知道,自己余生的每一个晚上,都会有橘花细细飘落,仿佛世上一切被热切盼望过,却未曾到来的良辰美景;他知道自己余生的每一个黄昏,回想起漫天白色的小花,都要轻轻落泪,仿佛离开姑苏城的那个时候,他把额头贴在城墙粗糙黝黑的石块上,青苔里的露水缓缓爬过发际。
然而他错了,年轻的范蠡不会明白,橘花依然会在每一个合适的季节里盛开,一树雪白,橘树下的深院与小巷很快又会住进别人,恢复生机,而那个哭泣的少年总有一天会消失在时间的深处,尽管这世上仍有暮色与落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时的范蠡,已经是越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范大夫,也是会稽城中乃至整个越国女孩子们议论的对象。
即使吴越两国世代的积怨终于转化成漫长磨人的战争,即使无数人在战争中死去,无数家庭在战争中破灭,即使战争的结果是她们的国家败亡,她们的君王成为奴隶,女孩子们仍然要对英才华横溢而倜傥不羁的大夫倾心。
范蠡也喜欢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喜欢听她们采摘桑叶、卷耳与白蘩时唱的欢快的歌谣,喜欢看她们采莲弄水时露出雪白的手腕,他时常驾车出游,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就邀她同车,也有人说他曾经为了和一个浣纱的姑娘搭讪,失足落进溪水中。
多数是善意的传言,范蠡无意纠正它们,如果连年轻的女孩子心中都满是国恨家仇的时候,这个国家才真的危险了。他这样说。
其实只有一次他把路边的女孩拉上自己的车,那女孩子从一家小酒店里跑出来,浑身发抖,一个凶恶的妇人追出来,范蠡的车恰好路过,她抬起脸,路边有不知名的白花细细飘落,暮色四合,女孩子半旧的青布裙子染着酒痕与污渍,范蠡忽然伸出手,把颤抖的女孩拉上了自己的车。
这个女孩姓施,后来,范蠡为她取名“夷光”。
就这样施姓的女孩夷光走进了范蠡的生活,那一夜她在他面前解开衣襟和裙带,她晶莹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青晕,细小的犹如受惊的小鸟,而羞涩的双膝颤抖着轻轻碰撞。范蠡老练的目光和更加老练的双手在她起伏的冰凉的肌肤上游走,眼泪便渐渐涌上她的眼眶,她的舌尖冰凉。然而她期待和恐惧的情形并没有发生,他的双手停留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她的脖子上有极淡的胎记,仿若一条隐约的红线细细缠绕,当他用力的时候,便似有人抽紧了这根无形的红线,使她感觉到窒息的滋味和死亡的气息。她的眼泪淌了下来,一度模糊的视线再度清晰,那一刻女孩夷光忽然意识到,她将永远不会忘记面前这个男人过于冷静的脸和略显迷茫的眼睛,直至死亡。
范蠡松开手,凝视着她脖子上的胎记,因为淤血的缘故变得清晰起来,又随着女孩急促的呼吸而扭动摇曳,遥远的往事在那个刹那活转过来,不,并不是早夭的公主与年少的王孙,不是深宫里的传说与陵墓中的冤魂,而是那暮色与落花里小小的身影,要到这个时候,范蠡才恍然发觉,原来他早已忘记了她的模样。
要到这个时候,范蠡才恍然发觉,原来无论这世上有没有战争与暴行,有没有离别与死亡,一切仍然要过去,一切仍然要磨灭。
所以女孩夷光也可以是任何一个女子,任何一个男人心底的那个女子,即使那个男人称霸一时、喝令天下,即使他的后宫收藏着来自燕赵郑卫各国的无数佳丽……在他的心底,他仍然会是那为了一个女子坑杀十万国人的少年,也就注定要为了一个女子失去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而范蠡也注定了要放开自己怀中的女孩,正如当年的他在暮色与落花里头也不回地离去。
就是那一夜,女孩夷光变成了被后世传说不止的绝代美女西施。
其实在后来被送往吴宫的越国美女中,女孩夷光并不是特别出色的,尽管她是大夫范蠡亲自挑选的。
来自苧萝山的女孩郑旦才是最受瞩目的一个,临行前她与其他女孩一起登上会稽山下的高台,当年越王勾践便是在此降吴,而女孩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赎回她们被囚的君王。
会稽城乃至整个越国的人云集于此,以送行为借口观看众口传说的美女,女孩郑旦惊人的美丽犹如晴空下招展的旗帜,刹那间迷惑了所有人的眼睛,而当人们意识到这个女孩将被送往敌国的宫殿,曾经征服过他们的君王的卧榻时,又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那一刻,高台上女孩子们袅娜轻盈的身影,在范蠡眼里幻化成了雪白飘逸的羽衣,风吹动她们的衣袖与飘带,他仿佛看见华美耀眼的羽翼划过天际。
那有着绝美的舞姿的白鹤,消失在沉沉的墓**中……
后来被称为西施的女孩夷光也在即将远行的人群中,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范蠡的身影,直到此刻她还不相信他真的要把她送往吴国,尽管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告诉她,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迷惑吴王夫差,那个人就是她。
他为她讲述吴宫里的旧事与传言,吴王夫差的喜恶与习性;请人教她吴侬软语,以及吴国流行的歌舞与游戏;连她脖子上若有若无的胎记,也在刺青师傅的巧手下变得清晰无比,触目惊心,又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看不出半点人为的痕迹,恍若天生……其中的心血和机巧远非那些临时选出草草训练的女孩子能够相比。如果说所有这些都是范蠡精心设下的一局棋,那么她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步子;又或者那些流传后世的阴谋诡计,在实现之前都是一场成败未定的赌博,那么她就是他最后的一把筹。
范蠡甚至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吴王夫差究竟会在什么时候、怎样的情形下看到她,是歌舞饮宴中却扇一顾,还是深宫幽径里惊鸿一瞥,是粉黛丛中回眸一笑,还是无人之处流光一霎……她缠颈的丝巾或锦帛注定要在那个时候悄然滑落,露出隐秘的奇异而不祥的胎记,而当他走近的时候,她注定要用迷茫的眼神看着这天下的霸主,用极轻的不能置信的声音说:“夫差,你竟有白发了……”
所有的细节都曾再三推敲,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曾一次次排练,仿佛民间小调中那些反复吟唱的章节和词句,范蠡不会承认自己醉心于这场游戏,但事实确实如此。
每当女孩子或冰凉或温暖的手碰触到他的额头与鬓角,每当他听到那微弱的声音轻轻地说:“……你竟有白发了……”他都会觉得自己心底有极轻极细的战栗,刹那间荡漾到全身,带点酸楚,带点迷茫,是的,他都有白发了,然而没有关系,她回来了……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迷惑吴王夫差,范蠡告诉夷光,这个人,就是你。
但是,他从来没有问过她,是否愿意。
而即使和其他女孩一起登上了会稽山下越王降吴的高台,她仍然不相信,他真的要把她送往吴国。
于是范蠡看到了一双凉凉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完全无视女孩们翻飞的裙裾,台下聚集的人群,人群的叹息与赞美,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当他终于看到她的时候,她便微微地笑了。
那笑容是如此地温柔而谦卑,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寂寂的魅惑,仿佛一种无声、却又呼之欲出的请求,请——带我离开。
女孩夷光对着范蠡微笑,那是一个悄悄地演练过无数回的微笑,犹如机会渺茫的刺客悄悄地打磨着自己唯一的武器,连她自己都知道这机会是如此的渺茫,以至于笑容里带上了难以言喻的温柔和谦卑,仿佛在说,请——带我离开。
临行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夷光在范蠡面前解开衣襟和裙带,犹如很久之前的一个夜晚,晶莹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珍珠的光泽,圆润的犹如年轻的母兽,而修长的双腿温柔地舒展开来,他的暮色与落花中的青色衣裙的小小的女孩,已经长大。
她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如此温暖,如此光滑,他几乎觉得自己的手指无法在其上停留,而她也陪着他轻轻地滑下去,如此丰盈,如此柔软,女孩模糊的呢喃犹如裙裾的悉索,犹如夜风穿透窗棂在烛火的微光中潜行。我,不愿意去吴国,她说,我,愿意侍奉范大夫。
也许在后世的传说中,女孩夷光会被描绘成一个天真纯洁的女子,然而这样的女子,如何能够倾覆那盛极一时的强国。
范蠡第一次看清这过去五年里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女子,原来她并不只有看似平淡实则暗流汹涌的魅惑的力量,亦有冷静的揣摩人心和审时度势的本能,这样的女子是一剂毒药,一只灵兽,一条柔韧而善于攫取的蔓藤,他感觉到她纤细而灵敏的触须,轻巧地,带点试探地爬上来,蓄势待发。
他曾经为她描述过吴宫的繁华与奢靡,他曾经为她设想过得宠的妃子无限的风光与排场,他也曾经告诉她吴越两国征战不休的往事,以及越国繁荣富强的前景,他甚至向她许诺过后世的名声与荣耀,但此刻他意识到这些可以轻易迷惑其他女孩的东西,都不能迷惑她,他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她要的是此刻的承诺与怜爱,要的是此生的归宿与保障。
更让他在刹那间觉得惶恐的是,他意识到,她是对的,此外一切尽是虚幻。
“姑苏城外,有一个湖,人们把它叫作女坟湖,湖边应该已经种满了桃树与柳树,我一直想买一条船,泛舟湖上,破吴之后,你可愿与我同往?”
范蠡听到自己的声音,非常温柔,带点疲惫,仿佛在说着一个遥远的不相干的梦,以至于有点含糊不清,又好像每个字都发自内心,以至于他自己都不能确信。他不能确信当年那新开的湖泊,岸边是否已经种满了柳树与桃树,他不能确定湖泊的名字是否还是那容易引起惨痛回忆的“女坟湖”,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买舟归隐……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女孩年轻滚烫的肌肤上所有的期待与战栗、恐惧与渴望全部止息,血色从她的脸上尽数褪去,她缓缓合上衣襟,轻轻地垂下头,说:
“听从范大夫安排。”
烛光黯淡,照着她的头发,略微有些泛黄,软软地垂在肩上,清浅的容颜带点憔悴,安静的眼睛里有极淡极淡的光芒在微微摇曳。要很久之后,范蠡才明白,那一夜从自己的眼前和指间消失的,不仅仅是这后来被称为西施的女孩夷光。
女孩夷光可以是任何一个女子,任何一个男人心底的那个女子,即使这个男人已经被漫长的仕途和纷繁的政务消磨了所有的锐气和野心,即使他曾经是会稽城乃至整个越国女孩子议论的对象……在他的心底,他仍然是那个暮色与落花里转身离去的少年,也就注定了要失去那原本属于他的女孩。
那一夜也许有橘花在某处飘落,雪白、轻柔,那一夜也许有少年在某处哭泣,为了所有被热切盼望,却从来没有到来的良辰美景,那一夜姑苏城外的女坟湖边,桃花正红,柳树初绿,那一夜,范蠡决定了自己的归路,破吴后辞官归去,与西施泛舟湖上——那个时代有的是这样的传奇,功成名就的高人抛弃名利,与自己心爱的女子归隐红尘。
所以那一夜,范蠡让那后来被称为西施的女孩夷光,独自离去。而破吴之后,她被越王夫人沉于女坟湖底。
那时的女坟湖,已经改名为太湖。
传说中范蠡泛舟太湖,没有人知道,他在湖上寻找的是什么。
后记:
纯粹为了解决几个技术问题而写的后记。
首先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是,《东周列国志》算不算历史。
我个人的理解是,如果《三国演义》算的话,那么《东周列国志》当然算。
或者应该说,那些众口相传,深入人心的故事,本身已经获得了与史实相当的生命力和存在感,甚至成为铸就我们民族性的一部分,那么,它们当然是历史。
或者,用一个作娱乐新闻的朋友的说法,这世上最真实可信的新闻,就是绯闻。那么,那些古老的年代里隐隐约约似幻似真的绯闻,我们就算一例当作是真实发生过的,也不为过。
关于范蠡与西施的结局,最好的一种当然是泛舟归去,的确如课本中通行的说法,寄托着广大人民群众善良美好的愿望。
然而即使是在遐想和追思中,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被用作美人计的美丽的女子,无论在之前得到过怎样的承诺,在最后,必然没有好的下场。
我采用的是另一个比较通行的版本,越王夫人看到西施之后,说如此美丽的女子,当然会亡国,留下来也是祸害,于是来不及回到越国,在船上就把她系上巨石沉进湖底了。
这位越王夫人陪着勾践卧薪尝胆,未尝不是贤女一名,然而贤名一直不显,恐怕她真干过这等亏心事也未可知。当然,亡国云云其实都是借口,也许她的夫君早就觊觎西施的美貌,使得她当机立断心狠手辣起来。
还有一种说法,比较热血,说是灭吴之后,西施独对浩淼湖水,自叹身为越人,不得不助越国破吴,但身为吴王夫差的妻子,负他良多,最后举身赴浊浪,忠义两全。
感人是一定的了,但我总觉得,要求一个几千年前的女孩子有这样的觉悟,未免有一相情愿的感觉。
还有就是太湖的前身“女坟湖”的说法。江南的朋友们看到这里,恐怕已经发出冷笑了。太湖的面积是西湖的400倍,人挖得出来吗?
我也知道,虽然我写了什么“姑苏城外,有一个湖,人们把它叫作女坟湖”,如果女坟湖的确是太湖的话,正确的说法其实应该是“女坟湖边有一座城,名字叫作姑苏城”才对。笑。
但我之所以还这么写,固然是觉得这样比较有现场感和历史感,同时也是仗着有冯梦龙老先生给我撑腰,关于胜玉公主的葬礼乃至太湖的来历一段,都是从《东周列国志》里化来的,包括阖闾和夫差究竟是父子还是祖孙,夫差的父亲究竟是谁,我也全部采用《东周列国志》里的说法。
而且,太湖有一个小角,名为“蠡湖”,就是后来范蠡归隐的那个湖,说不定所谓“女坟湖”演化为“太湖”,都是从蠡湖来的,挖一个太湖不可能,挖一个蠡湖总不在话下吧。
至于胜玉公主,如果历史上其实没有这个人就罢了,如果有这个人,那么她和夫差的关系,乃至她的死,都的确有值得推敲的地方。同样是野史记载,夫差的几个女儿也全部以“玉”为名,最有名的紫玉,还有楚玉和明玉,说不定是为了纪念胜玉呢?(当然,秦王家还有个弄玉公主呢,也许当时诸侯都喜欢用玉作女儿的名字,成为一股国际潮流,所以只是我一个人的胡思乱想,作不得数。)
好了好了,还是那句话,我所理解的后记,就是把正文里放不下的胡言乱语塞进去。
写作时间:2003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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