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芳馨兰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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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烟洞在混沌荒原西北一隅,距北海只有数百里之遥,却因为四周天然凹陷的地势使人置身洞口时竟丝毫感受不到从万里海原上长驱而下的寒风,反倒是那兽吻般獠牙参差的洞口,让煌融一行在心底微微起了寒栗。
“王主,这里便是寒烟洞。”郎行抬头看了一眼两人,却见病弱的少年只微微点了点头,并不多言,而他身旁白衣佩剑的少女更是脸罩寒霜,似乎根本不愿理会自己,心知定是之前的直言快语招了两人忌碍,不觉苦笑,“末将戍责在身,不得擅离,也只能护送两位至此。寒烟洞中凶险莫测,请王主和凉瑶姑娘万事小心。桀辅大司命着末将叮嘱两位,若是取蜕之举太过勉强,希望你们万勿逞意强为,毕竟王主身上所担负的,是整个龙族的兴衰。”说着又转向少女,“王主有恙在身,又非久战之体,还请姑娘多多照顾。”
“校尉放心,便是你不说,凉瑶又岂能有负岚姨所托?”少女想到郎行之前对自己百般戏弄,冷哼一声,权作应答。
郎行一怔,见少女如此负傲,骨子里的大男子气也被激了起来,当下再不多话,冲煌融恭身一礼,转身便要引诀蹑云而去,却被身后少年突然说出的话滞住了步子。
“校尉虽久戍北疆,身担重责,孤王却也看得出来,你本是放旷豁达,不受拘缚的性子,若是来日族中变数非孤王所料,校尉便带芷梦校尉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孤王想,这大概也会是岚姨心中所愿。”
小心翼翼地踩踏在细细的冰梁上,少女有些惴惴地看向脚下突刺拔乱的尖冰锐柱,只觉得神智都有些晕眩。本以为十年来在蜀川崇山峻岭之间的修炼早已让自己忘记了幼时遭逢的恐惧,可当自己再次面临这种相似的境遇时,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那股绝望又从心底泛起,逐渐蚀遍全身,连腿脚都有些僵硬了。
“凉瑶姑娘,这冰道太过窄仄,切莫分神。”白衣病弱的少年自踏上这道极细韧的冰梁开始就察觉到了少女心绪的波动,纵然心有疑窦也没有问出来,但此刻见对方在紧要关头竟怔忡起来,神色间带着些微的惊惧不安,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凉瑶被少年的话惊醒过来,抬头看向煌融,见对方眼中尽是关切,一只手也伸向自己,雪玉般的两颊便是一红,轻轻摇了摇头,向前迈出一步。但她此时依然有些神思不属,腿脚僵硬得又与腰背不太协调,如何能把握平衡,足下一滑,惊呼一声,便向冰梁外面跌了出去。
“小心!”煌融见凉瑶跌出冰梁,转瞬便要摔入万丈冰谷,只觉全身气血都要沸腾起来,几乎便要冲破顶门,跨前一步堪堪拉住了对方的手。此时少女已经跌出冰梁数尺,身形下坠,煌融病弱之躯,怎受得了这般坠势,眼看便要跟少女一起落入冰谷之中,却听少女手中长剑骤起嗡鸣,凉瑶握剑的右手便感到一阵极其剧烈的震动,竟有些握持不住。正自惊疑间,翥凤剑鞘上忽然芒华耀目,“噼噼啪啪”凝生出坚厚的冰凌,枝柯般滋蔓攀展开来,固结在了细细的冰梁和高矗的洞壁上。

煌融虽然也被这番奇异的变化惊慑,却还是不忘仍身处险境的凉瑶,手臂发力将少女拉了上来,翥凤便似有灵性般碎散了固连四周的冰凌,让凉瑶终于稳稳站回冰梁上。
“凉瑶姑娘?”煌融见对方惊魂未定,抚胸不语,愣愣看着手中长剑,不由蹙眉,“姑娘能否走过这里?”
“我……”凉瑶方才记起自身处境,不觉又朝脚下看了一眼,但见冰牙獠突,峥嵘狷狞,星眸立时闭起,纤睫抖颤。
煌融瞧得纳闷,却也不再多言,略一踌躇,忽然走回凉瑶身边,伸出手揽住对方腰肢,将少女抱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凉瑶先是一怔,继而容色羞得红透,用力挣扎起来,奈何对方双臂越箍越紧,凉瑶心中愈加恼怒,眸中几乎喷出火来。
“煌融无意冒犯,但姑娘再挣扎下去,只怕你我都要跌进这万丈冰谷。”煌融脚下似乎踉跄了一步,勉强立稳身形,却不敢低头去看怀中的少女,吸气定神继续向前走去。
凉瑶被煌融这踉跄的一步吓了一跳,微微转头看了眼两人脚下深不见底的冰谷深渊,终于敛阖了眸睫不再挣扎。
煌融发觉怀中的少女安静下来,默默松了口气。虽然凉瑶身量极轻,煌融却是久病之体,行走在这种窄仄的冰梁上又须时刻凝神聚意,不敢有分毫松懈,过不多久便有些气力难支,呼吸逐渐粗重起来。
凉瑶听到煌融越来越明显的呼吸声睁眼看去,见少年额上渗汗,而且渐渐多了起来,却始终不肯将自己放下。凉瑶怔了怔,心头便有一瞬的恍惚,不禁抬手用衣袖为对方擦拭汗水。
煌融正觉浑身骨散力乏,双腿也有些颤软,鼻端却忽然飘进了一股少女清幽的体香,心神不觉一震,低头看去,见凉瑶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举动欠妥,手臂一时僵住,半晌才收了回去,微微侧首不再去看少年,颊上两抹晕红却未曾褪去,看来分外清丽,惹人怜惜。
身受“玄阴寒蠹”折磨近二十年,此时便是死在这寒烟洞中,尸身从骨脉筋髓到血肉肤齿都凝结成冰,都算是不枉此生了吧。少年心神一阵恍惚,胸膺中便似刚刚服食了最见效用的阳极丹散般灼暖如春,面上浮起难得的血色。忽地隐约记起当日与郎行一战后神志模糊间,似乎便是凉瑶亲口将“离火玄元丹”喂服进自己体内,两日来又是她时刻照顾在自己榻旁,这股幽香昏睡迷梦中不知在枕边缭绕了多久。煌融抬头去看不远处的冰梁尽头,心中突然便恼恨起来:既然要为难入洞之人,为何不干脆将这道冰梁架地更长些?
莫非两日来不断重复的举动,竟变成了自己的习惯么?凉瑶有些恼愤地怨着自己,倏然想到当日长安楼头与师兄初见时的光景,心底便生出一丝茫然:究竟他们两个人的怀抱,哪一个更让自己安心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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