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栖太岁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阿张此时悠悠醒转,趔趄地支起身子,刚要逞强地讨碗酒吃,便被老陈按了肩头,周遭尽把注意着在文书手中的那小纸片上。阿张嘟囔着一句:“甚么了不得的物事……”待看看旁人,也就捺下酒意等着下文。此时文书睥了眼国姓爷,郑公微微点头续而含笑不语。文书清了清嗓,探问到:“列位可觉得此纸片古怪?”四下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摇头不知。老林急火燎燎地嚷道:“文书老哥就不要兜圈了,兄弟们诚是想知悉个端的!”众人点头称是。文书泼了些酒水在桌前,待酒渍晕开后道了声“可看仔细了”便将那纸片也丢在渍痕之上。
列席众人细细看在桌面,只见得那纸片竟迫得周围的酒水若水银般向旁里挪开,并不沾得一丝一毫的湿溺,文书由将纸片缓缓推前半指的距离,不想那桌前的渍痕恰似避若虎狼般地纷散开一指有逾。此番异象令四座啧啧称奇,陈、林二人更是惊得舌桥不下。阿张蹙眉言道:“怕是蜡面纸使得吧……”文书转头微笑道:“小兄弟念得是,当初我亦想得此番。”说罢不再言语,着偏将取得一张素笺,同是撕得一般大小的纸片,又使竹箸在灯下挑了些蜡泪,均匀地抹在正反两面上,众人不解,也都等着文书作为。文书续而将那蜡糊的纸片也丢在酒渍中,须臾又将其左右挪动几番,只见这蜡纸片上虽侵不得水,但也不曾像初时那般斥得渍痕四散开来。不待多言,席间各位已是心事了然,先前那纸片既能不沾水亦能趋得水,而蜡糊的纸片却只不着水迹而已。文书浅笑一声道:“列位再瞧分明了!”说罢用竹箸撩起蜡纸递向灯头烛焰处,不多时一缕熏烟,旋即蜡融纸销,只惹得阿张看得眼直。老陈沉矜片刻,喃喃道:“难不成端的是水火不侵?”文书不语,摆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侧下有一好事的军将,唤做佐徽山,国姓爷麾下数载,作战勇猛无匹,素来不信这些奇行异径、丹黄诸事,落下一个骇人的诨名“鬼见怕”,看罢本心存疑窦,此番更是要一试真假,于是急急操得先前那张纸片径直送在蜡烛的焰峰上。大家的眼都直勾勾地盯在一处,不少时,那焰火已灼得佐徽山指尖泛红,那不起眼的纸片子竟分毫不变,连一丝焦边都未卷。佐徽山发了狠劲,又将纸片向灯台的焰芯处压下,这是更为诡异的事态出现了:那灯头烛焰竟被逼得呈“凹”字型,火势飘飘摇摇,杂烟撩乱地似将熄灭,列席座下几名年轻军士不禁脱口惊叹起来。
佐徽山抽回手,满面不得致信的神情,郑公拍了拍他的肩头,大笑地对众人说道:“看这面青手抖的混摸样,这厮该改唤作‘怕见鬼’了!你那‘鬼见怕’的名号就顺给这纸片儿,择一吉日设了香火案子,也该拜一拜先师礼才是!”众人大笑,羞得佐徽山一阵面红耳赤,只得望向文书那厢。
片刻大家都安静下来,纷纷抱着不解的神色颔首不语,顷时冷场,周遭怕是一根针落地便都能听得。文书端起酒杯,轻呷了一口,缓缓叙道:“初时我亦无此发现,但观此残籍通卷无分毫蛀蚀之痕,纳罕这古物事竟能善存至如此境地。俗语云‘湿则引蠹’,讲究的就是藏书要保持干洁清爽,否则一旦潮了就势必引得‘书吃儿’(蛀书虫)来侵蚀,古往今来藏书纳册的方家元良皆明此理,怪就怪在这本书卷中全无香樟药石之属涂抹或掺夹的痕迹,当时实不知是如何处置的。其后细查此籍,再三反复地核验,卷中竟也记载着这套良方。”众人皆听得耳直,文书微一语顿,老林便捺不住性地催道:“这方子上如何说得?”文书续道:“休要聒噪,待我细细说来:当年三神山之一的瀛洲,四围皆海,涛涌浪急,而圜屿滋生的一种异类植株,茎粗叶繁而呈紫檀之色,名唤‘栖太岁’,无论是海潮侵袭或是天雷噬地,都能保得载载枯荣,想那海中盐蚀之恶,雷里炎炙之凶,又怎是寻常娇花嫩柳所能抗得?其茎下须根纠结,其结硕于地壤之中,果实质硬而色涩,并附生钩刺,上有斑斓横纹,恰似虎豹之毛皮,本该是暴戾之气孕结,待剥其表层竟得一葱白色的胆核,握于手中温润宛若羊脂老玉,轻捏即得白浆般的汁水数滴,再佐以蛇痢子、生灰、浔麻等物,按剂量就活丹水一并调了,均匀涂于书卷之中,往复数遍,即能起到水火不侵的功效。而今这几件物事除生灰、浔麻外皆无从可考,想来再试行制之是难上之难了……”

列席各位听得讶异不已,此番更是纷纷附首交耳地叙个不休,文书擎了书卷,指着其间一页中的附图道:“这图中所绘即是‘栖太岁’,风貌独特,想来从所未见。”各人传阅,皆道不明其为何物。陈、林、张三人酒亦醒觉了大半,方知晓诚是寻得了件好物事。
“端的了得,怕也录了些肉身不灭的方子吧!”这边厢一个膀阔腰粗的中年军将忽地**话头,把一众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是喽是喽,怕是真有长生不老的好药石!”“莫说旁的,真就有西王母园子里的蟠桃核,文书该也是一口囫囵吞了吧?哈哈哈……”“赫,正是如此。恰似那小娘儿结胎十月,那酒囊肚子里长得一株好蟠桃呀!”三三两两,吆吆喝喝,列席各位禁不住调笑起文书来。郑公随性,麾下将士常日里亦粗豪不羁,这等阵仗时有发生,皆是不以为意。只撩得国姓爷于席上笑得岔了气,掩口咳了一阵,嬉骂道:“你们这几个泼赖子,怕闹下去还得给文书束髻上妆不成?”“爷真是说在点上了,想来爷帐下的文书尚待字闺中即珠胎暗结,怎不能速速束髻上妆请得花轿媒妁呐?”又是满堂一阵大笑。惹得文书一时语塞,端得又不好发作,只能摇首自饮。
又是戏谑了一番,郑公正色道:“所谓长生不死,尽是那些巫婆神汉的糊赖话,奈何得信?若真有人能入此番造境,岂不是以一己之益而乱了天道循环!”众人点头称是。续吃得几杯酒,老陈见已是入夜时分,廊前皓月盈空,清晖泻地,四下里一派静逸颐和,此时酒力渐散,不觉微有凉意,于是起身告了罪欲待返家,郑公执意留寝,老陈着二人谢了诺,念及家人挂惦,还是要走,郑公见挽留不得,于是着文书代送于门下。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