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多出来一具无名尸体 NO.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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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尾崎的第三天,新五号矿井突然发生特大火灾,事故中,有二十九人死亡。
火灾发生后,我们这支新成立的经警中队停止了休假,担负起维护秩序和看管死亡人员尸体的任务。
这是文革结束以后,东山矿务局发生的第一起重大矿井伤亡事故。
事故的原因是由于运输皮带老化,经过度摩擦而着火,看管皮带运行的工人临时脱岗,未能及时处理火情并上报井口调度,致使火势快速蔓延,酿成大祸。
本来这次发生在皮带巷道里的事故当中,不能死亡那么多的人。然而,由于主管安全生产的一位副矿长错误指挥,强行进行反风操作,使大量的有害气体回流到采煤工作区,才造成大量的人员死亡。
作为一个矿井通风专业的技校毕业生,对于这一点,我是很了解的。如果不是进行反风作业,着火产生的有害气体就可以顺皮带巷道排出,那样,损失的不过只是一条皮带巷道中的皮带设备而已,不至于造**员伤亡。也许,那位矿长一时之间只考虑到了设备的安全,忽略了反风能够造成的更为严重的后果,才作出了错误的决定。
当我们中队赶到新五号的时候,眼前出现的,是一幅极其混乱的画面:
围在最外面的,是前来看热闹的群众和等待消息的矿工家属,他们不顾一切,要冲开由民兵组成的隔离带;里面,是逃生出来后,精疲力尽的矿工,他们也想冲开隔离带,与前来的亲属会面;再往里,就是矿山救护队和各矿医院以及总医院派来的救护车和救护人员,他们正把受伤的矿工抬上救护车,准备送往医院急救。
但围观的群众太多了,我们的车被堵在外面进不去,里面的救护车也不能开出来。
等我找到处里的领导时,国处长劈头盖脸地把我训斥了一顿。我解释说,我们的车进不来,一个局长说怎么进来你自己想办法,关键是要让救护车赶快把受伤的矿工送出去。
我回到队伍前,命自己的队员全体下车,尽力疏散群众。但六十个人一撒出去,就淹没在围观的群众当中,不见任何效果。而且,更多的人还在从不同的地方向这里涌来......
正在我和张学军毫无对策的时候,市委派来的一支医疗队和有关领导也赶到了。他们也被堵在了外面。
我的嗓子已经喊哑了,仍有无数看热闹的人从我旁边经过,加入围观的海洋。
一个医疗队的领导来到我跟前,要我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把他们安排进去。
我见喊话的声音太小,也许人们听不见。
于是,我就告诉那位领导,让他们紧跟着我们的车见机行事。
然后,我回到大力的小车前,从车里取出冲锋枪,告诉大力:只要我的枪一响,你就给我往里冲,撞到人我负责!
大力会意,点了一下头。我就站在车上,一手勾着车棚,一手举起枪向天上打了一个点射。
围观的群众果然被枪声所惊,纷纷回过头来观望。这时大力抓住时机,开动汽车向前冲去。
我一路上鸣枪示警,终于冲开一条路,我的队友趁机形成两条警戒线,巩固了通道,救援的车辆才得以顺利进出。
当我再次来到国处长面前时,国处长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又是你开的枪?
我点头说是。
国处长一怒,大声叫道:你他妈把枪给我交出来!

我刚要把枪递过去,刚刚让我不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把救护车送出去的局长说:我认为这位同志的做法不算过分,你看,现在秩序不是好多了吗?只要不伤人,关键时刻还是需要枪杆子的。要不,他们和普通老百姓就没有区别了。
国处长冲我一挤眼,说:既然局长发话了,我就不追究了,以后你给我注意点,影响,知道吗?
我知道国处长是怕其他领导对我的做法有看法,才故意让我交枪。就立正说:是!
国处长微微一笑,问我:你的人现在哪里?
我说:一部分警戒通道,另一部分已经整队完毕,正在等待命令。
国处长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死亡矿工的尸体暂时没法安置,所以就交给你们看护,现在天冷了,晚上你们要注意保暖,还要注意周围的野猫野狗。
我没说什么。国处长说:刚才的枪开得漂亮。
我嘿嘿一笑说:我知道您训我,是给别的领导听的。
国处长说:就你机灵,去干活吧。
死亡矿工的尸体,被安放在一个废弃的厂房里,我们到达的时候,才有十三具。
一个原来在新五号工作过的队员,一看见这些尸体,就禁不住哭了起来。
我过去安慰他,他抽泣着说:这里有的人,我在井下还和他们开过玩笑,看见他们现在这样,我的心里真的很难受。
我说:那你就去外面维护秩序。发生这样的事,谁的心里都不好过,我也下过井,我们要看护好他们。去吧,情绪稳定以后,你再回来。
那个队员抹了把眼泪说:没事,队长,我一会儿就好,你忙别的去吧。
我转身刚要离开,张敬国惶惶地走过来,一把拉住我说:“姑娘”死了!
说完就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姑娘”的真名叫孙军。
在学校的时候,我、张敬国和孙军三人号称“金三角”。我们三个从小学,初中,高中到技校一直都在同班,而且关系特别要好,所以才被同学们称作“金三角”。
没想到毕业仅仅几个月,我们这个“金三角”就少了一角。
但孙军不在新五号,他怎么会死呢?
我把疑问说给张敬国的时候,张敬国说他是被派来支援的,在救人的时候一氧化碳中毒,抢救无效死亡了,现在尸体还在救护车上,不久就会抬过来。
听了这些,我感到很伤心,但我还是把眼泪忍住了。
我知道,现在我的情绪很容易感染其他队友。
孙军的尸体被抬过来后,我打了盆清水,默默地,一点一点地把他的脸擦干净,然后有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擦。
孙军是个喜欢干净的男孩,曾经因为我和张敬国把一块雪球塞进他的领口而有半个月没理睬我俩。有时候,我和张敬国就叫他“姑娘”,一来二去的,“姑娘”就成了他的绰号。
擦着擦着,我的泪水就不停地流了下来。
哭过一阵的张敬国反倒过来安慰我,但不管怎么说,我的眼泪就是止不住。直到张学军过来,说要把队员的具体分工安排讨论一下的时候,我还哽咽着说:你看着安排吧。
张学军说:你是队长,要注意队员们的感受。
我突然站起来,大声说:我的好朋友死了,还他妈的不兴哭吗!
没想到张学军也大声说:我哥现在就躺在他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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