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死生共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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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陆庭芝的双手撑住脑袋,猛烈地晃动,口中不断嗫嚅,“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
这时,一个声音蓦地透过石壁,“你醒了…你说什么东西不是这样?”
陆庭芝陡然抬起头,把脸紧紧贴在石壁上,难以置信地大喊,“大哥、大哥!…大哥你没事?”
“不用担心,我没事。”石壁那头的口气沉稳,话音听来却有些低微难闻。
陆庭芝勉强听清,急急追问,“那方才你到哪里去了?你的声音怎么变得如此虚弱,他们是不是折磨你了?”
“我没事,只是刚才与奸贼相对太久,感觉浑身发软,手足无力,好像连所有的内力都被窃走了。”
“浑身发软,手足无力…难道那些奸贼也对你下了当日宋掌门所中的蛊毒?可你已经被囚禁在狱中,他们为什么还要对你如此忌惮防备?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我也不明白,我不过是江湖中的无名之辈,师门嫌憎的弃徒,怎能和宋掌门相提并论,值得他们费如此大的功夫?”
“难道大哥你与宋掌门并无瓜葛?”
“闻名多时,前日方得一会。”
陆庭芝讶异地追问,“那大哥和其他的蒙面大侠为什么会舍命前来营救宋老前辈?你们是来自什么组织?”
“我与其他的蒙面者互不相识,也不知道彼此的底细,所有人都是自发前来救人的,只有一位会使苍吾派剑术的神秘人负责与各人联络。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天下间有太多人受过宋掌门的恩惠,总会有人不被假相愚昧,至死都感念他的恩情,相信他的为人。虽然那样的人少之又少。”话音一顿,似乎发出一声低笑,“救人何必一定要有何干系才出手呢,我只要知道他是个好人,不该死就可以了。”
“原来是这样,大哥和众位蒙面大侠都同老宋前辈一样,也是令人敬仰,万分难得的好人啊。”陆庭芝忽的啊呀一声叫了出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后脑勺,“大哥,我真笨,我居然一直都忘了问你的名字…”
“你可要记好了,顾少昂。”
陆庭芝正要回答,有一阵响亮的脚步声朝着他们所在的牢房这边而来,顾少昂立刻咳了两声。
牢房的铁门很快就被打开,那张如蛇蝎一般令人感到厌憎与畏惧的脸孔探了进来。
柳柏舟觑着眼睛,惊惑的瞧向捏紧双拳,对他怒目而视的陆庭芝,突然露出了一缕奇怪的笑容,“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的坐在那里,你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陆庭芝恨恨地瞪了两眼柳柏舟,别开了头。
“我最后再给你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否则明日你与一干重犯都将会交由大理寺,御史台与刑部三司会审,到那时再反悔就迟了。”
陆庭芝头也不回地低喝,“你怎会以为,我会如你一样做个无耻之人?”
“哼…负隅顽抗,何等愚蠢。我只是以为你吃了这几日的苦头,也该当学会了取舍,想不到如此顽固不化。”柳柏舟冷笑一声,向陆庭芝伸出手掌,掌心上是一颗珍珠大小的褐色药丸,“未免你当堂毒发身亡,你先把这颗解药吃下。”
陆庭芝吃了一惊,默不作声地打量着柳柏舟,没有伸手去接。
“吃不吃由你。”柳柏舟冷冷一笑,手心飞快的翻转,解药径直滚落到了地面。
柳柏舟不再言语,拂袖而去。
陆庭芝呆呆凝视着地面上那颗解药,心内尚有几分犹豫,却听见顾少昂拍了拍石壁,“你在想什么?你还没有吃掉他给你的解药?”
“我越来越不明白他们想要做什么…他们明明可以要我们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这奸贼为什么要给我解药,为什么还会有三司会审?”
“想不通就别想了,安然的睡一觉吧,明日恐怕会是最后一次看见日出了…想不到临死之前还认识你这么一个朋友,更陪我度过这最后一夜,虽然你我并未同生,却有幸共死,不如,我们正式结拜为异姓兄弟?”
“真的么?大哥…大哥你肯与我结拜为兄弟?”
“当然是真的,你不愿意么?”
“怎会不愿意,我实在求之不得…”
“好,你和我一同对着苍天跪下。”陆庭芝立刻向着高窗的天光跪下,又听顾少昂继续说道,“我顾少昂…”
陆庭芝慌忙接口,“我陆庭芝…”
“指天立誓,我二人从今日起结为兄弟,往后彼此亲若骨血,如有相负,天必亟之!”
磕完三个响头之后,顾少昂又开了口,“庭芝,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大哥,你想要我做什么?”
顾少昂的话音忽然有些沉郁,“假若我死了,而你活了下来,你能不能答应我,到盈州城西顾家庄背后的荒坡,找到那棵最老的榆树,今后每年代我清扫榆树下的坟冢,再上柱清香。”
不知顾少昂为何突然会说出这样的话,陆庭芝失声道,“大哥…你为什么…”
“别管为什么,你只要回答我,你可以答应么?”
“我…我答应你,一定不负你的所托。”
“可你不努力活下去,又怎能做到承诺呢?”
“大哥说的是。”陆庭芝沉沉的点头,捡起了药丸,不再迟疑的吞了下去。
……
大理寺在雍都皇城西北角,距离刑部大牢并不远,两部途中部署森严,极少会有行人通过,只矗立着稀稀拉拉几间大宅。

一小队官兵押送着数名人犯在这条路上经过,队伍的最前方由两名身跨高头大马的将领引路。也许与其余的人犯相较而言,陆庭芝更为紧要,所以他被押解在队伍的最后,身旁还也多了两个持刀的卫兵。
今日天色一亮,狱卒就连喝代骂的让陆庭芝换上了一身又脏又臭的陈旧囚服,给他的手脚也都架起了镣铐。
拖着镣铐实在难以行动,陆庭芝缓缓地行着,心口也沉重无比,忽然觉得似乎自始自终都被一种神秘而无可抗拒的力量推动着背脊,死死按住了颈项,一直趋赶到了此处,不得抬头,别无选择。
他心底一阵恍惚,正开始胡思乱想,耳边又仿佛想起了那个清朗而安然的话音,令他深感安慰,又深感惭愧。
他不时抬起头,眺望前方十数颗晃晃悠悠的后脑勺,却根本分辨不出谁是顾少昂。
突然间,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掠到眼前,陆庭芝身旁的两名卫兵已无声倒地。
“爷爷…”陆庭芝不自觉地低呼出声,又在转瞬之间认出了来人。
队伍中立时有卫兵惊叫起来,“有人劫囚,有人劫囚!”
变故一起,所有的卫兵们迅速拔刀出鞘。
可令人咂舌的是,竟没有一个卫兵朝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冲过去,全都毫不留情地抽刀向那些手脚尽被绑上铁镣的人犯身上砍去。
难以料到卫兵会下这样的毒手,几名人犯只来得及惨呼一声,就立即丧了命。
陆庭芝心中陡然一紧,脱口惊呼,“凌大侠,快救他们!”
话音未落,凌天衡的身影已如疾风般掠过众卫兵头顶,剑气横扫,十数名卫兵连头也来不及回,接连倒在地下。
尽管凌天衡的速度已快到了极致,但此刻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人站立在眼前。所有的人犯已尽皆与卫兵们一齐倒在了血泊之中。
血水不断从尸身中突突的冒出,向四周的地面蔓延开来。
陆庭芝看得心惊肉跳,拖着沉重的镣铐向那些倒地的犯人奔去,“大哥,大哥…”
眼神挨次辨识过脚边的尸身,陆庭芝眼眶已然通红,全身的力气都似乎被抽空,几欲跌倒为什么,为什么上天总是要带走对他好的人?
正当陆庭芝潸然泪下的时候,忽然从地下爬起一个满脸灰尘的人,衣衫上沾着点点血痕,但却只在腰腹的位置有一滩显眼的血迹。
那个人一面捂着伤口,一面拍净覆在脸上和身上的尘土。一抬起头,丰神如玉的脸孔露出格外明朗的笑意,直令人如沐春风,“不用担心,我没事。”
“大哥!…你…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认出这个已然熟悉的声音,陆庭芝上前一把拉住顾少昂的手。
陆庭芝不禁端详着眼前这张清秀隽雅的面容,一眼看去,居然与自己的气度相近,不过更多了几分高华与通达,根本半点也不像个江湖中人,似乎也只是不小心被卷入这场腥风血雨的墨客士子。
顾少昂笑了笑,对凌天衡拱手道谢,“全都多亏了这位黑衣大侠,他刚一露面,我便知道他是前来救人的,心想不如干脆制造点混乱,至少可以帮他拖住身边的卫兵,也算是尽了一份绵薄之力。所以在卫兵拔刀之前,我就倒在地上,打起了滚,谁知道他原来根本不需要帮忙…也幸好这一念之差,我才能捡回这条命,只是被那卫兵捅了一道口子。”
说完,顾少昂摇头叹息,“哎,谁能想到,这些卫兵会如此毫无顾忌地杀人呢?”
“一定又是该死的柳柏舟事先下了命令,只有他才想得出如此狠辣的对策!”陆庭芝瞥向地上数具血迹斑斑的尸身,囚服与官服混杂在了一起,心里顿生出一股凄然和愤恨。
“确实狠辣非常,宁肯杀了我们,也不让我们有逃走的机会。”顾少昂又对凌天衡抱拳一鞠,“多谢大侠,要不是大侠身手够快,我也不可能活下来…”
“凌大侠,多谢你救了我们。”陆庭芝回过身,向凌天衡拱手道,“这位是我的大哥,他是来救宋老前辈的蒙面侠客之一,他叫顾少昂…对了,凌大侠,你怎么会赶来救我们?”
“我答应过陆老前辈,会将你平安送回。”凌天衡冷然的瞧了一眼顾少昂,此人究竟是何身份,又为什么会成为陆庭芝的大哥,他毫无兴趣了解与过问,“我一接到你会被押到大理寺的消息,便候在了此处。”
“那我爷爷和宋老前辈呢,他们怎么样?”陆庭芝急切地问。
“他们已经离开了雍都。”剑光乍然一凛,凌天衡斩断了陆庭芝和顾少昂身上的镣铐,然后转过身,“别再多说,先随我速速离开此地。”
三人刚转过一个偏僻的巷弄,天际就放起了白日焰火。
凌天衡带着他们匆匆赶至护城河岸边的一棵大树旁,纵身跃上从枝头,然后取下一个盒子,递给了陆庭芝。
“这是什么东西?”陆庭芝抱着盒子一阵愕然,忽然想起心底积攒多时的疑惑,忙问,“凌大侠,那日还未来得及问,昊虚山上发生变乱那日,为何不见你?还有皇甫姑娘她…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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