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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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力地踩着自行车,两条腿完全不受控制。耳边响起摩托车的警笛时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红灯。一名交警把摩托车停我前面,示意我下车。
“你是哪个学校的?”交警看我学生模样。对于学生来说,他们不怕这些马路上的警察,他们最怕的就是学校。因为他们最多开两张罚单,但是学校可以把你开除,毁了你的前程。这个交警深明此道,要是你和他拽,他就通报学校,给你来个处分。
“二中的。”
“我也是二中毕业的。”
“那个喜欢纠人耳朵的变态王XX老师还在不在?”
“在呢,我经常被他纠。”估计这个王老师在我当年入学之前早就退休了。
“那时候我也是。”
交警似乎找到了患难知己,又和我胡扯了一些学校的事情。
“以后骑车小车点,别搞坏了我们二中人的形象。”
“还要开罚单吗?”我问。
“自己人,不用了。”
我告别了校友,扬长而去。在312国道上一块写着南京和上海两个方向的示意牌前,我选择了去上海。原因是我突然想起我答应高考结束去上海看魏何。我大概骑了七八个小时的样子到了上海市郊,中途迷了好几次路,确切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如果让我远路返回,我必定再次迷路。出门前,我带了一本老爸年轻时出差用过的红皮子的《中国地图手册》,这本手册指引了老爸跑遍了中国的三川五岳,但现在这本地图手册已经赶不上沧海桑田的变迁,它只能指引我不断迷路。我一看出版年月:1980年。刚好是我出生的那年。为了减轻负重,我打算抛弃了这本地图。在将地图册抛向路边的草丛的瞬间,我竟然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我越骑越觉得孤独,像丢了魂一样,于是我原路返回,在草丛中苦苦寻觅,但始终未能找到。失去一些东西是如此简单,想再找回来却是如此困难。我感觉十分绝望和疲劳,天色已经黑到伸手不见十指。我找到一个就近的停车场,把车塞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翻上一辆卡车的车斗,车斗内刚好放着一件巨大雨篷,我一头扎进雨篷死睡过去。第二天我被卡车发动机的声音吵醒,在卡车启动之前,我迅速翻下卡车,骑上自行车继续前行。
中午我进入上海市区,魏何说过她就住在苏州河边。我沿着苏州河南岸一路前行。一对对男女在鸟语花香的草地上说着情话。记得十年前一进上海就可以闻到一股腥臭味,寻着这股浓烈的味道而去,你就可以找到苏州河。以前有个亲戚就住苏州河边上,后来因为一位长辈的去世,而断绝了来往。小时候在他们家住过,终日被上海人的母亲河熏得头昏脑胀,唯一的办法就是跑到卖茶叶蛋的炉子边上,让茶叶蛋的香味萦绕在我四周。但当时很穷,连买蛋壳的钱都没有,我的口水只能像苏州河的河水一样汩汩流淌,所不同的是。苏州河的河水流到了黄浦江,我的口水则汇入我的胃部。那时候我最大的理想并不是成为上海滩杜月笙似的人物,而是有朝一日把苏州河边上的茶叶蛋吃个饱。我又闻到了茶叶蛋熟悉的香味,突然一阵饥饿汹涌地扑向我的身体。我停下车,在一个老大妈那里花了十三块钱块钱买了十个茶叶蛋和一瓶矿泉水。我一口气吃了五个,剩下五个放入包中留作晚饭。没想到童年的梦想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实现了,或许我不能对现在的生活太过悲观。我躺在草地上进行了一番有关人生的思考。莎士比亚的“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猛烈的敲击着我的脑壳。我跑下苏州河,用清爽的河水洗了一下身体裸露的部分以除去汗臭,然后又跑回岸上,躺在树荫下的草地上,等着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在吃完剩下的五个茶叶蛋后,我拨通了魏何的电话。我告诉她,我在苏州河。她告诉我一个地址。我说我找不到。她说那你就一直沿着苏州河往东走,我们在外滩汇合。
晚上八点左右,外滩被灯火点亮而显得更加繁华。外滩耸立着世界各国风格的建筑,这是中国遭受列强侵略和蹂躏的罪证,如今却成了上海的特色和象征。在这一点上,上海就像一个曾经备受名流青睐的名妓卖弄着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风流史而沾沾自喜。外滩上面人头涌动,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茶叶蛋的香味和臭豆腐的臭味,偶尔还有一股女人的脂粉味和男士的香水味。这就是外滩。
我见到了魏何,当我告诉她我是骑自行车来的时候,她没有感到惊讶,而是十分兴奋。

“为什么?”
“我觉得你总有一天会干出一些奇怪的事情,就像我每次来到外滩总想着跳入黄浦江中。”
“我没有考上。让你失望了。”
“没有,我从来不在乎这些。是你自己让自己失望了,对吧?”
“对。”
“那就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外滩是一个适合讲故事的地方。”
魏何坐上栏杆,面朝着黄浦江,把脚伸在栏杆外面。
“我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让我讲什么?”
“就讲讲你最喜欢的女孩子。”
魏何眨着眼睛等待着我的叙述,但是我始终说不出话。
“你不讲我就跳下去,我真跳下去了。”
魏何威胁着我。我却无动于衷。魏何从栏杆上跳下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我就喜欢男人这个样子,不受任何人威胁,简直酷毙了。”
我们从外滩下来,魏何让我用自行车带着他兜风。我带着她一路飞奔,她从后面紧紧地抱着我的腰。
“你骑得好快。”
“是不是太快了,你受不了?”
“不,再快点。你是个疯子。”魏何凑着我的耳朵大声喊,“你看过《苏州河》吗?”
“看过。”我大声地回答她。
“我觉得你就像马达,你的使命就是每天接送牡丹,可惜我不是牡丹,我是大缸里的美人鱼美美,我总觉得有一天会淹死。”
“是在苏州河里吗?”
“不是,是被孤独淹死!你知道什么是孤独吗?”
“以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现在又不明白了!”
“我喜欢你!”魏何大声喊着,喉咙开始沙哑。
“我也喜欢你!”我回答道。
“你带我去天涯海角!”
“好,只要我还有力气!”
风呼呼地在我耳边想起,速度使不能飞翔的人类有一种超脱的快感。但我们的疯狂行为很快被警察制止,警察开出了罚单,并且扣留了我的自行车。
我懊丧地坐在马路边上抽烟。
“现在怎么办?”魏何问我。
“你该回家了。”
“我不想回去。”
魏何固执地不肯走。
“除非你送我回去。”
我们沿着苏州河走了一个小时。我把魏何送到家门口。
“你不上去吗?”
“不了。”
“那你住哪?”
“我有地方。”
“那你明天找我。”
“你先上去吧,你家人着急了。”
魏何抱了我一下,消失在严实的铁门之后,我立即萌生了一个逃离的念头,我怕自己在无助之中真的喜欢上这个神经质的小女孩。我一边走一边酝酿着一个偷车的计划。我起初的计划是潜入警察局,把自己的自行车偷车回来,但这无异于虎口拔牙。所以,我打算在一个无人的地方,随便偷一辆自行车,这大概不是很难的事情。我终于在一个口腔医院的角落,物色到一辆貌似没有主人的26寸自行车,车上锈迹斑斑,落满了灰尘。我就像伯乐找到了千里马一样兴奋,正当我打算让这辆自行车发挥余热的时候,一束手电雪亮的光芒落到我脸上。
我被值班民警带到审讯室。
“姓名?”
“唐诗。”
“怎么写?”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行了行了,没让你背诗。”
“职业?”
“没有。”
“住哪?”
“没地方住。”
“你给我好好回答。”
“为什么偷车?”
“我没偷车,那车本来就没人要了。”
“不是你的就是偷。”
“那麻烦你们和主人说一声,借我一下。”
“你以为你是谁,在这里呼风唤雨。我看你没吃过苦头。先在这住一住吧。”
拘留室因为人满为患。我被安排在一个临时的小房间。房间除了门上的小窗之外,没有任何窗户。墙上点着一盏昏暗的壁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这种优待使我不必再为住处发愁,唯一遗憾的是成群的蚊子对我的轮番骚扰。
在大学里读过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故事讲的是年轻人邓蒂斯受人陷害而关进了伊夫堡监狱。故事的精彩之处就在于邓蒂斯如何绝处逢生。他遇到了一位心地善良、博学多才、剑术非凡的老神父。在老神父的指导之下,邓蒂斯脱胎换骨,最后从成功逃脱伊夫堡监狱,杀死了自己的仇人,抢回了自己的妻子。所以我现在的想法是找一个监狱呆上几十年,或者如金庸所说那样跳下某个悬崖,坠入一个仙境,出来的时候身怀绝技,笑傲江湖。
四十八小时之后,从拘留所出来,我又没有如愿以偿。大仲马说:“一个遭受了连续的厄运之后,只要厄运过去了,几乎总有出乎意料的好事在等待他。”当我再次回到家中,老爸给我一张中X大的录取通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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