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爱神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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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遮天蔽日,喧哗的暴雨如同无数条透明的水蛇,在狂风中扭动着冰冷而肆虐的身体。海上的战舰和广场上的军团就象是烛光中看到的影像忽明忽暗,唯有那把抵在她喉咙上的雪亮的长剑格外清晰。彻骨的寒气从剑锋上散发出来,使她的愤怒变得异常尖锐。
“你随时可以割断我的喉咙!来呀!”她听到自己对那个杀手大声喊道。
杀手的脸上露出了狞笑,手上一挺,锐利的剑尖已经刺进了她的肌肤。她的心中一阵恐慌,而那恐慌并不是来自于即将到来的死亡——她拼命地在雨雾中寻找着一个身影,她是那么害怕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个英俊挺拔的中世纪国王站在雨雾的深处,嫣红的帅服就象是一团光明的火焰,让她的心中充满了单纯的、温柔的信仰,让她心甘情愿地把生与死、把幸与不幸都义无反顾地交给他。
国王手臂一扬,肋下的宝剑斩断重重水蛇冲破了杀手的胸膛。然而,杀手竟浑然不觉。他鬼魅般的身影突然飘向已无手无寸铁的国王,原本抵在她喉咙上的那把利刃径直刺进了国王心脏。血光四溅,国王的身影刹那间被一片浩瀚的鲜红吞没了。
“巴雷西!”田园凄厉地尖叫道,“忽”地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门一开,约瑟芬夫人和其她两名侍女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殿下?您怎么了,殿下?”
田园瞪着眼睛看了看神色紧张的领侍女,又惊魂未定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缓缓闭了闭眼睛。“哦,没什么。”她有些虚弱地说道,“只是刚刚做了一场恶梦,没什么……”
约瑟芬担心地看着公主,她脸色苍白,一层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渗了出来。公主殿下今天一定是吓坏了,她想着,在那样的情况下,谁又能不害怕呢?
今天中午时分,国王带着脖子上受了剑伤的公主回到了帅府。约瑟芬不敢多问,急忙找来了随行的阿尔卡医生。医生小心翼翼地为公主包扎好伤口,表示伤势并不严重,不久就可以复原,但鉴于公主的神经过于紧张,建议她好好休息一个下午。国王吩咐侍从送上了医生推荐的午餐,然后一直等到公主糊糊地睡着了才离开。
约瑟芬从拉尔夫·特维斯那里听到了阅兵式上所发生的一切。护卫队军官的脸上充满了崇敬之情,而她则听的心惊胆战。她并没有因为主人所表现出来的勇敢感到过于惊诧,事实上,自从她苏醒之后就已经做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另外,自幼进宫的她也不太能理解那些驰骋沙场的军人的感受,她所关心的只是怎样能够令公主平安无事地回到梵卡露斯宫。
“我去请阿尔卡先生过来吧,殿下。”约瑟芬不无担心地说道。
“不用了。”田园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我没事。国王陛下呢?”
“陛下下午去检视了海军的兵营,大概在八点多钟回来的。”约瑟芬一边扶着公主下了床一边回答,“我想现在应该还在处理军队的事情,殿下。”
“哦。现在几点了?”
“九点多了,殿下。我让人给您准备晚餐吧。”
“我睡了这么长时间吗?”田园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嘟囔道,“我不怎么饿,随便吃点就行了。我想洗把脸。”
“是的,当然,殿下。”约瑟芬一边答应着一边向身后的两名侍女使了个眼色,两名侍女向公主施礼后退了出去。
几分钟后,田园坐到了梳妆台前,领侍女认真地帮她梳理着长发。想起刚才的恶梦,她依然有些魂不守舍。她突然很想去看看巴雷西。傻瓜!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为自己傻乎乎的想法感到好笑,巴雷西现在正忙着呢,他哪有时间象你这样一口气睡上六、七个小时,还因为一个稀奇古怪的梦耿耿于怀!可是……那梦中的感觉!我的天哪……在睡梦中的那个生死瞬间,她内心深处所暴露出的对巴雷西国王的真实情感突然令她感到一阵慌乱。
约瑟芬看着公主阴晴不定的神色,心中忐忑不安。殿下究竟梦见了什么?她想着,无论如何,希望她不会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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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办公室里,加西亚·特里把击溃海尼克群岛海盗,俘获海盗头目萨格拉和海军上校加勒特的经过向巴雷西国王进行了详细的汇报。
在国王离开佩德罗镇的第二天,特里召集了“海神舰队”的全班人马,用一段**四射的演说将巴雷西国王和罗文将军整肃海军的坚定意志传递给了忠实的部署。“几年前,我们脱下了那身令我们倍感失望和耻辱的蓝色制服,但是我们依然不知疲惫地驰骋在危机四伏的大东海上。”他神情豪迈,目光炯炯,“为什么?因为我们不能忍受一些海军的败类肆无忌惮地消磨我们的志向,因为我们中的很多人经历了亲人和兄弟的惨死,经历了一度富饶而美丽的家乡的衰败,因为在我们这些人的心中,一个共同的、高尚的理想从来不曾被真正动摇过!我们怀着一腔热血,用脚下的战船和手中的宝剑挑战王国的海军,缴杀凶蛮噬血的海盗,以实现一个铁血之躯的崇高价值。但是,我们却没有能够兑现我们扛上达尔兰地军人肩章时的神圣承诺。在我们脱掉军装的那一刻,我们就失去了原本刻在胸膛上的‘忠诚’二字!今天,我们的元帅、我们的国王给了我们一次弥足珍贵的机会,重建海军辉煌的决心一直存在于他的心中,而我们却被短浅的见识和自私的仇恨蒙住了双眼,背叛了军人本应恪守的忠诚!今天,我要骄傲地站出来,投入到那场即将到来的光荣的战役中去。如果在你们之中有人怀有与我同样的心意,就请举起手中的佩剑,登上驶往朵希拉海峡的战船!”
数百把长剑傲立向天,火样的**灼烧着这些历经沧桑的勇士的胸膛。捍卫海军尊严、效忠王国君主那沉甸甸的使命感再次苏醒,他们仿佛重新变成了身披战袍的达尔兰地军人。
阅兵式前夜,特里率领着他的“海神”舰队埋伏在了朵希拉海峡最窄的海域上。他不动声色地放过了前往海尼克群岛通风报信的一艘快船,既而在第二天清晨将与卡瓦略关系最为密切的一支海盗团伙尽收网底。当萨格拉的海盗船被飞扬的红色旗帜团团围住的时候,那个贪婪的海盗怒气冲冲地瞪视着加勒特上校——后者曾以重金为酬谢,说服萨格拉出海扰乱战旗湾的阅兵典礼。“您所需要做的只是顺利地冲乱排列在战旗湾的海军舰队,迫使阅兵大典中途停止。卡瓦略将军大人的嫡系部队将已追击为名,把您和您的手下毫发不损地送回海尼克群岛。”
“这又是怎么回事,上校先生?!”萨格拉又惊又怒地冲加勒特咆哮道。
“我……我不知道……”加勒特面如土色地支唔道。
特里一声令下,“海神”舰队上万箭齐发,一些燃烧的柏油罐夹杂在无数石块之间向海盗船飞去。许多帆布上燃起了大火,澎湃的海水涌进了一些受袭严重的船舱,措手不及的海盗队伍就象是一只只遍体鳞伤的野兽在大海上嚎叫着、挣扎着。特里傲然挺立在主舰的船头,一种多年来不曾有过的酣畅淋漓充斥着他的血液。他感到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巴雷西·菲尔拉法国王正站在他的身后,那位伟大的君主为他所做的一切赋予了至高无上的意义。
无数条带着铁勾的绳索跃上了海盗船的船舷,海鹰舰队上的勇士们登上了千疮百孔的海盗船。血淋淋的接弦战在呼喝声、武器的碰撞声中进行着。在特里冷森森的长剑下,萨格拉和加勒特俯首就擒,死伤过半的海盗们全面溃败,特里将主舰的船头昂然指向了远远的战旗湾。
“罗文将军曾多次向我提到过您出色的军事才能,特里先生。”认真地听完特里的讲述后,巴雷西国王露出了赞许的神色,“我很高兴能够有机会亲自领略您的勇猛与智慧。在您和您的那些勇士身上,我更加清晰地看到了王国海军的未来。所以,我想再一次郑重地表达请您重归海军的愿望。不知道您上一次所做的决定是否能够有所改变。”
“陛下,”加西亚·特里单膝跪了下来,“我为我曾经说出那样的话感到羞耻,陛下。在今天的阅兵式上,当我和所有的军人一样高喊着‘公主殿下万岁’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和卑微。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殿下所做的事情和所说的话,她情愿用生命捍卫的志向将永不褪色地飘扬在海军的旗帜上。恳求您,陛下,恳求您宽恕我的无知与傲慢,我愿意重新回到海军,哪怕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也恳求您让我能够享受那面旗帜上的荣耀。”
巴雷西缓缓点了点头。在下午检视海军兵营的时候,他已经切身感受到了卞卡今天的言行所产生的强大的震撼力和凝聚力,而现在,她的正直和勇敢又为他彻底地征服了加西亚·特里这员猛将的心。
“我很高兴听到您这么说,特里将军。”国王已经改变了称谓,“罗文将军会暂时代理海军统帅一职。我希望您能够专心致志地辅佐他,并虚心向他求教,让他能够在不久的将来把海军的要务放心地交付给您。”
“陛下……”特里猛地抬起了头,一时间百感交集。
“我曾经对卡瓦略先生说过,我对海军的未来充满希望。”国王面带微笑地站起身,“相信您不会令我失望的,将军大人。”
热泪一刹那涌出了这位铁血勇士的眼眶。他感到喉咙发紧,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于是只好深深地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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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不远处元帅办公室里透出的灯光和门口把守的卫兵,田园迟疑地停下了脚步。简单地用过晚餐之后,她决定到房间外透透气。她在帅府里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元帅办公室的前面。雨早已经停了。她抬起头看了看宁静的天空,突然感到有些孤单和无聊。
斯塔伦斯伯爵带着一队王家护卫队军官从一侧走来,看到田园后,军官们整齐地从马上跳下来向公主施礼。
“哦,伯爵大人。”田园微笑着向护卫队统领点头致意,“多好的天气呀!”
“是啊,殿下。”斯塔伦斯为看到公主如常的笑脸感到高兴,“您的伤不要紧吧?”
“只是皮外伤。”田园摸了摸脖子上的纱布笑道,“这个看上去实在有点唬人,过两天我就把它拆了。对了,今天的事我一直想谢谢您呢!要不是您一直呆在我身边,没准儿我一开始就被吓晕了呢!”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咯咯”地笑了起来。
“卑职惶恐,殿下。”斯塔伦斯欠身说道,“您今天所做的一切令我们异常钦佩,公主殿下。”
“真的吗?”公主眨眨眼睛,“哦,经您这么一夸奖我还真有点飘飘欲仙了呢!说实在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象卡瓦略那么糟糕的家伙!与其让这些人活活气死,还不如被一剑捅死来的痛快,哈哈哈!”
看着笑呵呵的公主,约瑟芬夫人无可奈何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而斯塔伦斯和他的军官们却都露出了微笑。
“其实我是受到了感染。”田园敛去了笑容一脸郑重地说道,“我想在那样一个时候,所有人都会那么做的。达尔兰地的军旗是神圣的,任何人都不能玷污它。”
“是的,殿下。”护卫队军官们神情肃穆地对公主深鞠一躬。
“身为一名军人是多光荣的一件事啊!”他们听到公主用一种真诚的口吻说道,“可惜我没有那样的福气。哦,统领大人,如果您认为我今天的表现还不错的话,什么时候让我到您的队伍里实习一段时间吧!我听说国王和亲王都曾经在军队里呆过。我跟您比较熟,出点小错想来您会宽谅的吧?”
“卑职不敢。”斯塔伦斯躬身笑道。
“殿下,国王陛下出来了。”正在田园兴致勃勃地跟护卫队统领说笑的时候,约瑟芬夫人轻声地提醒道。护卫队统领退向一旁,田园看到巴雷西国王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向自己走来。
“陛下。”温柔的笑容荡漾开来,田园不由自主地迎向了那个英俊的中世纪国王。她已经有整整八个小时没有见到他了!
“公主殿下。”特里向田园深鞠一躬。能够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勇敢的卞卡公主令这位正直的军官激动不已。
“哦,晚上好,先生。”田园一边向特里欠了欠身,一边用眼睛看向巴雷西国王。特里则对公主的还礼感到不适应,急忙再次俯下身去。
看着神色不安的特里和偷偷吐了吐舌头的卞卡,巴雷西露出了一抹习以为常的微笑。直到现在,他的妹妹依然不习惯吻手礼,而且时常会因为忘记自己的高贵身份令她的臣子感到手足无措。事实上,她有时候甚至还是会对他这个哥哥行屈膝礼——当然,包括他在内经常接触公主的人们已经逐渐适应了这些,因为远有许多更加稀奇古怪的事情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这位是加西亚·特里将军,卞卡。”国王对妹妹说,“特里将军是王国海军的中将。在今天的阅兵式上你曾经见过他。”
田园仔细看了看面前的海军军官,随即恍然大悟地说道,“哦,您是俘获了海盗头目的那位先生!见到您很高兴,特里将军!您今天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我还听说了不少关于您的传奇故事——‘海鹰’的故事,一直希望能够有机会见到您呢!不过……”她皱着眉头想了想,自顾自地嘟囔道,“‘海鹰’好像经常跟海军过不去,怎么又会是王国海军的中将呢……”嗯,一定是象佐罗一样,田园想道。
“卑职万分羞愧,殿下。”特里尴尬地单膝跪了下来。
“噢,将军,我实在没有别的意思。”田园急忙解释道,“对不起,我……我很抱歉,大人!请起来吧!请千万别往心里去!您在我心目中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这有什么可羞愧的!田园心想,这听上去多浪漫啊!
“卑职惶恐,殿下。”特里低着头,仍然跪在地上。
“时间不早了,将军,”巴雷西国王对特里说道,似乎不忍心看到可怜的特里继续受到公主的“折磨”,“回去休息吧。另外,请转达我对您的战士们的敬意。”
“是,陛下。卑职告退。”特里向两位王室行礼后,又对斯塔伦斯欠了欠身,一颗心仍因为与公主的短暂相遇而砰砰乱跳。
“感觉好些了吗,卞卡?”国王转向田园,“伤口还疼吗?”
“不怎么疼了。”田园笑了笑,随即有些失望地问道,“您要出去吗,陛下?”
“这么晚了,你不想睡吗?”巴雷西问道,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已经睡了一万年了,陛下。”田园耸了耸肩,“我想随便走走。呃……您放心,我不会离开帅府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心虚地补充道,“约瑟芬夫人会一直呆在我的身边。当然……如果斯塔伦斯先生有时间的话,我会请他也陪着我的。”
斯塔伦斯向田园鞠了一躬,国王则露出了微笑。“听亲王说您在读过《爱神朵希拉》之后,对那个地方充满了向往。”国王道,“如果您不介意,卞卡·菲尔拉法公主,由我陪您到那里去看一看怎么样?”
“真……真的吗?”田园张口结舌地问道。
国王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田园咔吧咔吧眼睛。
“现在,要是您时间许可的话。”国王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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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西罗门驻军营寨十公里左右的一片树林里,三个身穿军装的军人聚集在一起。一阵夜风吹过,黑色的树影在地上沙沙地晃动着。
“东西都拿回来了吗?”其中一个大个子男人问道。
“是,将军大人。”站在他对面的人把一叠纸递了过去,“全都在这里了。”
被他称为“将军大人”的男人走到月光下,一边仔细地翻看着那叠东西一边问道,“他们现在在哪?”
“应该在通向海滨的路上,将军大人。卡瓦略将军很谨慎,直到离开赫德监狱才肯把这些东西交给我。”
将军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没有说话。
“大人……”办差的人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从水路走。罗文将军丝毫没有放松对整个赫德堡的包围,我担心他们的快船走不了太远就会遭遇巡海的战舰。其实……其实如果让他们从我们这里逃走,也许把握性会更大一些,将军大人。”
“您是想让他们知道那些不法物资的买方是西部驻军的人吗?”将军怒道,褐色的瞳仁里射出两道犀利的目光,“还是您希望巴雷西国王查办西部驻军放走要犯的渎职之罪?”
办差的人打了个冷战,急忙低下头去。“卑职愚昧,大人。”

“我们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将军傲慢地挑了挑眉毛,“至于卡瓦略他们能不能平安无事地离开赫德堡,就让他们的运气决定吧!”
“可是……可是……”办差者哆哆嗦嗦地支吾着。
“可是什么?”将军瞪了他一眼,把那叠纸揣进怀里。
“可是如果他们被再次擒获,国王陛下彻查起来,说不定……我担心……”
“让卡瓦略在四万人的军队里把您找出来献给国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先生。”将军微微一笑,“不过当然,我们也不能不对此有所防备。毕竟这是杀头的大罪。”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大人?”办差者面如土色地问道。
“我倒有个好主意。”将军走到办差者身前,在后者的身上投出了巨大的影子,“只有您离开这里,我们才不会引火上身。”
办差者的瞳孔突然一阵紧缩,脸上露出了惊栗而恐怖的神情。将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顺手一推,办差者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红色的血水从他的腹部流了出来,一双惊恐的眼睛还直直地瞪视着前方。
“尽快把他弄到大东海里去。”将军一边掏出手套擦了擦不知什么时候握在手中的匕首,一边对站在自己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个男人说道。
“是,将军大人。”男人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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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希拉海峡和战旗湾的得名源自爱神朵希拉的宗教故事。相传在遥远的古代,有一位名叫朵希拉的公主。在她与一名骁勇善战的青年将军结婚的第二天清晨,她的丈夫奉命出征了。临行前,将军告诉美丽而善良的朵希拉公主,三个月后,他将带着敌人的战旗凯旋归来。公主一直把爱人送到海边,看着将军登上那艘升起了白帆的战船。三个月过去了,她的国家战胜了。在军队返航的途中,一场暴风雨袭击了整个大东海,将军为了指挥部队脱险不幸牺牲了。从海上生还的部下把敌人的战旗交给了公主,血红的战旗在朵希拉公主听到丈夫遇难的消息后从她的手中静静飞落。她纵身跳进了大海。从此,这个海峡便以公主的名字命名了,而将军出海的港湾则被人们称为战旗湾。
朵希拉公主的故事感动了上帝。上帝把她召去了天界,使她成为36位守护神中的爱之神,保佑人间那些忠贞相爱的男女,使他们能够得到她不曾得到的幸福与快乐。
田园静静地凝视着沐浴在月光里的战旗湾。眼前波光粼粼,繁星满天,安详的深蓝色无边无际,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海水,哪里是天空。利刃和鲜血消散在浪花深沉的吟唱里,就像是那场暴风骤雨根本不曾来过。
时间具有着一种无情的力量。在时间的长河里,一些人从生到死,一些事从发生到被彻底遗忘。今天,许多勇士们为了捍卫心中的荣耀死去了,然而十天之后,十年之后,又会有多少人还能够记得他们拼杀的身影和从胸膛里爆发出的怒吼呢?田园的眼中一时间充满了哀伤。
“你在想什么,卞卡?”巴雷西问道。
“哦,我在想那些死去的战士。”田园神情落寞地说道,“他们应该成为人们心目中永远的英雄,不是吗?”
“他们会的。”国王一边说一边让田园挽起他的手臂,沿着银色的沙滩缓缓向前走去。里文斯勋爵和斯塔伦斯伯爵带领的五十名王家护卫队骑兵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
“可是人们会渐渐忘记他们的。”田园轻轻摇了摇头。
“人们也许会忘记这些战士的名字,但却将永远记住他们的精神。他们伟大的功绩,会象达尔兰地斯王身边的那些无名勇士一样,被一代又一代的人传颂下去。”
“听到您这么说,我真为他们感到高兴。”
“能够拥有一位象你这样善良而勇敢的公主,我也为他们感到高兴。知道吗,卞卡,你今天所做的事情鼓舞了在场所有的达尔兰地军人,也是你今天所做的事情,让加西亚·特里将军重新回到了海军的旗帜之下。”
“我想我终于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陛下。”田园凝视着远方,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银色的月光。“那个时候,我真的感觉自己是达尔兰地的公主,在我的肩上扛着‘责任’这两个字,虽然无比沉重,但却无上光荣。”
巴雷西异常欣慰地看向他的妹妹。以前的卞卡从没有说出过这样感人的话,也从不会流露出这种美丽的神情。事实上,自从她再次苏醒之后,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那些不一样有时候甚至会给他一种陌生的感觉——准确地说,是一种陌生人的感觉。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您不愿意带我到赫德堡来,”他听到那个“陌生人”用一种陌生的口气继续说道,“为什么会因为我一个人跑去看勃拉姆巨石雕像发那么大的脾气。对不起,陛下,而且……谢谢您。”
“我很抱歉,卞卡。”巴雷西暂时抛开了有些纷乱的思绪,轻轻拍了拍田园的手臂,“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这些事情。只是,我担心它们会影响你出行的心情。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到王宫之外的地方看看。这次的行程安排过于紧张,而且,你也不得不坐在那里听一些也许会让你感到枯燥的东西。以后我会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带你出来的。事实上,我们的国家确实有许多地方都很值得一去。”
“真的吗,陛下?”田园兴高采烈地看向国王,“那真是太好了!”
“如果我的时间不够充裕,就让贝拉尔陪着你。”国王点了点头,既而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气说道,“我知道你还是更喜欢跟亲王呆在一起。”
田园默默地转开头去。“不是的,陛下。”她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也很喜欢跟您呆在一起。”
斯塔伦斯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走在巴雷西国王身边的美丽身影。那个失去了记忆的卞卡·菲尔拉法,一边越来越远地离开了他,一边却硬生生地闯进他坚固而冷漠的心中,在那里肆意驰骋。今天,当他再一次将这个女人搂进怀里的时候,曾经的谎言就好像变成了真实的情感一样令他心神荡漾。“在必要的时候,我会让她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恢复记忆。”他突然间想起自己曾经对法利亚大主教说过的一句话,这使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时,一阵隐隐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斯塔伦斯收回了思绪,微微皱了皱眉毛。“去看看怎么回事。”他对身边的一名军官低声说道。
“是,大人。”军官应了一声。他做了一个手势,六、七名护卫队员迅速跃上马背,延着战旗大道向南飞驰而去。其他军官也纷纷上马,在国王和公主身后不远处形成了两条锐利的半弧。
不一时,那六、七名护卫队成员带着一个首府近卫军军官飞驰而来。数百名枪骑兵紧随其后,并在距离王家护卫队五十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近卫军军官从马上跳了下来向斯塔伦斯致礼,既而低声说了几句话。这时,国王和公主已经走了过来,斯塔伦斯向旁边退了一步。
“陛下。公主殿下。”近卫军军官急忙俯下身去。
“什么事?”国王问道。
“包括卡瓦略在内的七名要犯大约在四十分钟前从赫德监狱逃走了,卑职奉命进行缉拿。据报,卡瓦略等人将从南战旗湾出海,巡海战舰已经收到了命令,另有四支骑兵队正沿不同方向进行全面搜寻,陛下。”军官回答道。
巴雷西脸色一沉,田园则大皱眉头。
“带人护送公主殿下回帅府休息,斯塔伦斯先生。”巴雷西吩咐道,随即一边转身跨上自己的战马一边对近卫军军官说道,“带上您的队伍跟我来!”
“是,陛下!”近卫军军官大声应道,因获得与国王并肩作战的荣耀感到异常兴奋。他飞身上马,手中长枪一扬,后面的队伍“哗”地一下跟了上来。
“陛下!”田园急忙拉住了国王的马缰绳大声说道,“我也要一起去!”
巴雷西微微迟疑了一下。
“您不是说过不会再让我离开您的身边了吗,陛下?”田园仰起头,眼睛里充满了倔强和期待的神色。
国王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上马吧,卞卡!”他点点头,“跟紧我!”
田园精神一振,敏捷地跃上马背。国王一声呼喝,黑色的战马箭一般地冲了出去。数百名骑兵各抖丝缰,紧紧地跟随在元帅的身后,轰鸣的马蹄声一时间响彻沉静的黑夜。
风在田园的耳边呼啸着,巴雷西红色的战袍在田园身边翻飞舞动,使她再次想起了睡梦中那团光明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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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战旗湾一片巨石密布的海域,卡瓦略和他的爪牙们终于看到了一艘隐藏在黑夜中的小型战舰。他庆幸自己没有把物资交易的证据全部销毁,这些东西为他赢得了最后一线生机。三封连续的密函让他赌定那个神秘的买家就存在于陆军的队伍里,一场战役虽然断送了他的一切,但依然不可能铲除他的全部羽翼——最起码,他多年栽培的探子辛普斯还安全地呆在赫德堡里。
小型战舰开始向岸边静静驶来。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那艘船显得异常渺小和脆弱。
卡瓦略已经来不及计划以后的事情了,他知道,国王庞大的军队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事实上,他已经听到恐怖的铁骑声正从四面八方真实地响起。他和另外六个人纷纷跳下马,焦急地等待着那艘行动迟缓的战船。
嘹亮的军号突然从远方相继响起,卡瓦略的全身一阵剧烈地颤动,十余艘飘扬着海军战旗的军舰跃入了他惊恐的视野。
“上马!”卡瓦略大声喊道,“快上马!”
皮鞭声声,卡瓦略带着他的余党向北方疾驰而去。在他们身后,王国的骑兵队已经出现在黑夜之中。
“将军!”伴随着比格·康帕內拉的惊叫,另一支长枪林立的骑兵队迎面冲来,大地在无数飞扬的铁蹄下剧烈地震颤着。在整个骑兵队的最前面,巴雷西·菲尔拉法国王赫然在目。只见国王手臂一挥,队伍中的一哨人马斜向跃出,从侧面向卡瓦略等人包抄过来。于是,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海军统帅终于在绝望中勒住了坐骑。
国王的队伍在距他们十五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层层锐利的战枪齐齐地指向前方。巴雷西一言不发地端坐在战马之上,用一双异常冰冷的眼睛注视着几名走投无路的逃犯。
“来吧!”卡瓦略双眉一扬,缓缓地横起了手中的宝剑,“作为一名贵族和一名骑士,我宁愿战死在这里!”
“真是冥顽不化。”国王用一种厌烦的口吻自语道。他突然一抖丝缰,黑色的战马铁蹄高扬,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巴雷西毫无预兆地向卡瓦略径直冲去。与此同时,斯塔伦斯左手一摆,五名护卫队军官跟着他们的统领从队列中整齐地跃出,剑锋斜指向天,月光里闪动着对冲撞的追逐和对鲜血的渴望。
在卡瓦略惊惶失措的目光中,巴雷西国王已经来到了跟前。长剑一摆,站在卡瓦略侧前方的比格·康帕內拉手中的宝剑应声脱手,国王犀利的剑尖带着阴森森的风声瞬间指向卡瓦略的面门。卡瓦略急忙奋力挥出手中的宝剑,“当”地一声利器相撞的声音,卡瓦略的虎口一阵剧痛,国王的战马从他的身边驰过,护卫队军官迎面而来,“唰”地一下分散向其他几名逃犯。
看了看眼前铜墙铁壁一般矗立的枪骑兵队,卡瓦略硬着头皮转回马头,再次面对达尔兰地的最高骑士。
第二次交锋,最高骑士的长剑从卡瓦略的剑锋上滑过,鬼魅般地刺进了他的肩膀。战马交错,巴雷西右臂一扬,卡瓦略在自己的惨叫声中从马上重重地摔了出去。国王的黑马从骑兵队前疾步滑转,红色的披风在田园的眼前飘然掠过,一名枪骑兵的战枪已在转瞬之间牢牢地握在了巴雷西的手中。
就在卡瓦略捂住伤口准备起身的时候,国王的战马再次踏至,飞扬的尘土在他身边卷起,一条银色的战枪穿透了他的战袍、贴着他的身体直直地插在地上,他甚至能够感到那凌厉的金属擦过肌肤时留下的彻骨寒气。巴雷西左手一收,战马的前踢高高抬起,发出了一阵兴奋地叫声。
一切竟然就发生在短短的几十秒之内!
卡瓦略的爪牙们彻底丧失了最后一点锐气,纷纷丢开了手中的武器。此时,从西、南两个方向驰来的另外四支队伍已先后抵达,密密麻麻的枪锋就如同一大片银色的森林,寒光闪烁,杀气冲天。
首府近卫军统领布鲁南将军跳下战马向国王致礼。
“通知罗文将军,贝勒斯·卡瓦略明天清晨在海军广场斩首,”国王语气严厉地对首府近卫军统领说道,“其他人押候严办!”
“是,陛下。”布鲁南微微抽搐了一下,站在周围的军人都急忙低下头去。
国王拨转马头,走到了田园的身边。“卞卡,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军魂阵。”国王用手牵起田园马上的缰绳,带着她向海边走去,“据说朵希拉公主的丈夫就是在前面的那片海域里遇到了暴风雨。遇难的战士长眠在此,他们的身躯逐渐化作了那些巨大的岩石。每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他们都会爆发出声势浩大的呐喊声,在汹涌的海面上巍然挺立。你想对我说什么,卞卡?”
“您……不用回去处理公务吗,陛下?”田园张口结舌地看着就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国王,小心翼翼地问道。
巴雷西没有说话,而是面带微笑地从马上跳了下来,向田园伸出手,后者则傻乎乎地把自己的手交给了他。
首府近卫军押解着卡瓦略等人安静地离开了,斯塔伦斯率领的王家护卫队站在不远的地方保卫着两位王族。似乎在瞬息之间,一切都归于宁静——大地、星空、沸腾的血液和充满杀机的眼神。
“在那边有一块最为高大的岩石,被人们称作将军岩。”国王用手指向远处,一道银白色的光桥晃动在深邃的海面上,“如果是在白天,你会看得更加真切一些。”
“我听说为了保佑平安,经常出海的人会把一面红色的旗子挂在那块岩石上。”田园凝望着光桥尽头那若隐若现的巨大黑影。
“是的。”国王说道,“有一年母后检阅海军,曾亲手在将军岩上挂上了一面红旗,为王国的海军祈福。”
园点点头,“那我们明天也挂一面上去吧,保佑海军能够早日强大起来。”
“嗯,明天上午我们一起出海。”巴雷西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他一边说着一边让田园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晚风吹拂,镶嵌着白色绯边的海水不停地涌到他们的脚边,然后再无声地向后退去。
“上帝也真是的,为什么不让朵希拉公主和她的丈夫团聚呢?”田园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海平面上那块几乎看不清轮廓的将军岩上。
“我想是为了让将军和他的战士们呆在一起吧。”巴雷西含笑道——他善良的妹妹居然开始抱怨起上帝来了。“于是,忧伤的爱之神会经常在暴风雨后出现在这里,注视着她的丈夫默默流泪。她的眼泪掉到海里,变成了一种叫做‘爱神之泪’的小石子。这种罕见的石子据说只有在军魂阵才能够……”说着说着,巴雷西突然停了下来。
顺着国王的目光,田园在他的脚前看到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石子。“那……就是‘爱神之泪’吗?”她瞪大了眼睛问道。
国王捡起那颗石子,轻轻点了点头。
“多好看的石头啊!”田园兴致勃勃地凑了过去,“简直就象宝石一样!我们真是太幸运了!”
那是一颗椭圆型的透明石子,大概有中指的指端大小,几缕淡淡的红丝缠结在石体内,月光里散发着一种梦幻般的光华。
国王微笑地看着赞叹不已的田园,既而把“爱神之泪”放到了她的手中。“人们说,‘爱神之泪’能够带来幸福的爱情。”感人的声音在田园耳边深沉地响起,“我希望你能够拥有它,我亲爱的妹妹,让它保佑你遇到一个真心相爱的男人,永远快快乐乐地生活。”
田园猛地打了个冷战。冰凉的“爱神之泪”仿佛在一瞬间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脆弱的心脏就象要碎裂一般剧烈地震颤起来。
“卞卡?”巴雷西担忧地看了看田园,后者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如雪,“你还好吗?你怎么了?”
“哦……我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冷……”田园把“爱神之泪”紧紧地攥在手里,神色恍惚地喃喃说着。皎洁的月光照在中世纪国王的身上,勾勒出他那矫美的身形和英俊的五官。“我是说……谢谢你,哥哥。”她俯下头靠进国王的怀里,就在国王坚实的手臂搂住她的同时,泪水潸然而下。
一只海鸥从海面上孤单地掠过,发出了几声悲怆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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