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裁决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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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的午餐时间因田园在王宫里迷路被推迟了整整四十分钟,更让玛丽安娜太后恼火的是由迷路所引发的混乱——梵卡露斯宫的侍从和王家护卫队的军官铺天盖地地在王宫各处搜寻,最终在千色湖边的松树林里发现了躺在草地上打盹儿的公主,而她身上的绿裙子就象昆虫的保护色一样,让一名冒失的护卫队骑兵差点把她踩在马蹄之下。田园在战马的嘶鸣声中惊醒,那个险些招至杀身之祸的骑兵则魂不附体地跪在她面前,半天说不出话来。
玛丽安娜太后狠狠斥责了领侍女约瑟芬夫人和王家护卫队统领斯塔伦斯伯爵——前者是因为对卞卡的贴身侍女们教导无方,没有寸步不离地服侍公主;后者则是因为不但丢下公主一个人以至她在王宫里走失,而且他的手下竟然做出了冲撞公主的恶劣行经。
午餐在异常安静的氛围中进行着。田园小心翼翼地吃着东西,并用眼角瞄了瞄几位王室成员。当她的目光遇到坐在对面的贝拉尔亲王时,后者冲她使了个眼色,然后偷偷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田园询问性地眨眨眼睛,随即弄明白了亲王的提示——一根绿色的草枝被她从鬓边抓了下来。
“作为王国的公主,您应该对发生的事情感到惭愧。”太后严厉的目光射向田园,后者急忙把草枝藏了起来,贝拉尔则再次露出了那种恼人的微笑。
“卞卡刚刚受到了惊吓,玛丽安娜,我们就不要在这个时候去责备她了。”托帝公爵温和地劝解着他的妻子,“她会逐渐好起来的。”
“不过梵卡露斯宫倒是很久没有发生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想起所有人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王宫里团团乱转,贝拉尔不由咧嘴笑道,“当然,我建议如果卞卡下次再在草地上睡觉,最好穿上一条红色的裙子,这样……”
“亲王!”玛丽安娜厉声喝止了发表谬论的二儿子,贝拉尔于是咽下了后半句话,偷偷吐了吐舌头。
看了看垂头丧气的女儿,再看看满面怒容的妻子,托帝公爵决定把话题引到其它地方。“听说奥萨奎尔郡的疫情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巴雷西,这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是的,父亲。”国王说道,“另外我了解到,这次的疫情之所以能够得以快速平息,当地的托马斯主教功不可没。这位主教不仅在没有当地郡首支持的情况下,倾尽所能为患病的百姓在卡瓦拉教堂后搭建了临时的房屋,并且还身先士卒地组织当地教士实施力所能及的救助。这种行为感染了很多医生,使他们自觉自愿、不计报酬地为病人医治,而当地的百姓也受到了很大的鼓舞。人们决定不再四处逃亡、相互指责,开始同心协力地跟疫情抗争。”
“很了不起!”贝拉尔亲王大声说道。
“我会向法利亚红衣大主教表达我对这件事的高度赞赏,”巴雷西继续说道,“同时,我已责成行政大臣格里斯侯爵前往奥萨奎尔郡,查办巴勒特郡首的玩忽职守。侯爵将把我的亲笔信函交给托马斯主教。”
玛丽安娜太后和托帝公爵纷纷点头表示赞许,一场呼之欲出的批判被国家大事所化解。田园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优雅的沉默者形象,以免受到那位严厉的“外国妈妈”的过份关注。尽管大家所谈及的那些陌生的人名和地名令她着实消化不良,但她认为,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纪以来所听到的最好的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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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适休息后,贝拉尔亲王如约将一叠盖有王室、教会和大学三个印章的达尔兰地斯大学60周年校庆的文件放在了田园书房的硬木桌案上,文件旁边,整齐的摆放着侍女们为田园准备的“现代教育书籍”。
“那么,我们该从哪里开始呢?”亲王面带微笑地看着田园,并令她强烈地感到了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
“这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亲王殿下。”田园两只手托着下巴对亲王翻了个白眼,“那个该死的‘裁决终述’到底是什么?”
“简单地来说,”亲王依旧保持着那种微笑,“就是对学生的不同论据及其论证的优缺点做出评价。你知道,辩论是现代大学里的一项重要活动,学生们在入学一年后,就要反复练习这门非常有益的技能。他们必须参加一定数量的公开辩论,然后由教师或者校长进行‘裁决终述’。”
“既然一向是由教师或者校长做‘裁决终述’,这次为什么要换成我?”田园嘟噜着脸问道,好像这个决定是亲王所做的一样。
“那是为了尊重您的意见,公主殿下。”贝拉尔看着田园笑吟吟地说道,“在校庆中增设辩论活动是您的主张,而克罗斯兰校长提请您进行裁决终述也获得了您的首肯。”
看我这口黑锅背的!田园苦着脸看着贝拉尔,然后用力搓了搓脸颊说道,“好吧,辩论的题目是什么?”
“德克霍利的《出生告白》。”贝拉尔回答。
田园状如白痴地瞪视着贝拉尔,“那……那是什么?德克霍利是谁?什么是‘出生告白’?”
贝拉尔先是一怔,既而不无担忧地看着田园,“连这些东西也都不记得了吗?”
“是啊是啊,什么都不记得了,该死的失忆症!”田园极其郁闷地说道,“我到底该怎么办?不去行不行?”
贝拉尔同情地看着严重失忆的妹妹摇了摇头。
“那……既然国王让您跟我一起去,并且代替我发表那个庆典讲话,不如您连这个裁决终述一块帮我搞定了吧!”田园可怜兮兮地看着亲王,“我会坐在那里做知识丰富状,这个看上去还相对简单点。”
田园的语言令亲王颇感有趣,但他很快敛去了笑容,换上了一幅认真的脸孔,“我很抱歉,卞卡,但这恐怕不行。”“哥哥”沉吟道,“事情解释起来有些复杂,简单地说,如果你不亲自进行裁决终述,很可能会令王室陷入被动。”

“我……不太明白。”田园茫然地看着亲王,“问题会这么严重吗?”
“我想是的。”贝拉尔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好吧,或许你应该了解这些事情。”
贝拉尔所讲述的教育体系与田园从欧洲中世纪历史里学到的东西之间有不少类似之处。同样在由王室代表的贵族与教皇主宰的教会的统治下,大学是具有相当程度自主权的一类机构。早在100多年以前,地区主教曾一度直接掌管学校事务,大学被教会视为统治人们思想的一种武器。然而由于教师和学生不满情绪的日益高涨,以及王权对这一快速成长的势力的觊觎,大学在复杂的斗争中迫使教皇颁布了新的章程,从而摆脱了主教的控制。在此期间,世俗政权虽然受到日益壮大的宗教势力的威胁,但依然牢牢地占据着统治地位。聪明的世俗统治者趁机拉拢大学机构,确认了它们的独立资格,并授予其罢课权、结盟权、学位授予权、免除赋税及兵役权等一系列权力。由此,大学取得了全新的发展机会。
达尔兰地斯大学是王国规模最大,也是最为著名的一所大学,拥有近800名师生。校长文思特·克罗斯兰是一位学识丰富、性情孤傲的老者,他认为“身处现实当中的学校虽然注定无可奈何地要受到王权和宗教的圈限,但思想却应得到最大程度的尊重,而这种尊重就体现在独立和自由之上。”
权力欲极强的卞卡公主一向对大学体制颇有微词,此次更是对达尔兰地斯60周年校庆活动的安排提出了意见——“传统的庆祝活动并不能够让我们看到教育的成果,‘尊重’也要建立在信服之上。”对于卞卡对大学事务的干涉,克罗斯兰校长非常反感,但是他选择了一个非常聪明的表达方式,那就是请卞卡进行辩论活动的裁决终述,而选择的话题则是在近两年颇受争议的《出生告白》。这位校长非常自信的认为,颐指气使的卞卡公主根本做不出任何精彩的裁决综述,辩论活动只会令她自毁身份。
《出生告白》是诺曼帝国的德克霍利子爵两年前的一篇论著。那些文字对于田园来说过于晦涩难懂,但根据贝拉尔的解释,田园发现其核心论点与孟子所主张的“人性善”如出一辙。虽然这一发现对于这个现代人来说应该算是一个利好消息,但贝拉尔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再次陷入窘困——德克霍利子爵的这一观念不但与当时根深蒂固的“人性向恶”的观点截然相反,而且跟宗教教义中的“赎罪论”相悖;然而,克罗斯兰校长本人却是《出生告白》的坚决拥趸者。虽然裁决终述是从正、反两方辩手的现场表现进行评判,但任何不够谨慎或者平淡无奇的言论都将可能引发两种结果:其一,引发教会的不满情绪,造成王室与教会之间的矛盾;其二,使得校长本人顺理成章地“登台献艺”,令这个嚣张的王室女人相形见绌,从此以后闭上嘴巴。尽管没有明确的表示,但不少人都知道,巴雷西国王对于造成这种局面的卞卡公主很不满意。
“我知道这件事现在对你来说确实比较为难,卞卡,”贝拉尔对灰头土脸的妹妹说,“我会跟巴雷西再好好商量一下。”
“算了吧,亲王殿下。”想起早餐时巴雷西国王极为明确的态度,田园了无生趣地回答道,“我宁愿自己想点办法。唉……还不如被马踩一脚呢,那样就可以冠冕堂皇地躲过这一劫了。”
“那么,”贝拉尔耸了耸肩,“那个倒霉的军官现在恐怕就不只是被关押这么简单了。”
“那个军官……被关起来了?”田园瞪着眼睛问道,“因为树林里的事情吗?”
“是啊。”贝拉尔回答,“斯塔伦斯伯爵很快会做出进一步处理的。”
“进一步处理?”田园张口结舌地说道,“可我不是没事吗?再说这纯粹是个意外,我觉得……我以为……”
贝拉尔研究性地看着他的妹妹。
“您能不能跟斯塔伦斯先生说一声,放了那个可怜的军官吧。”田园继续说道,“护卫队统领会听您的,是不是?”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卞卡?”贝拉尔微微皱起了眉头。妹妹对这件事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如果是以前,这个异常严厉的公主一定会轻描淡写地传递出对那个冒犯了她的军官施以重责的旨意。当然,过去的卞卡也不会躺在草地上打盹儿,贝拉尔心想,她简直象变了一个人。
“是啊,亲王,请别再为难他了,帮我积点德吧。”田园揉了揉额角,感到有些头疼。
“好吧,我会把你的意思转告给护卫队统领。”贝拉尔看着昏头胀脑的田园,“你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会儿,卞卡?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您说的没错,亲王殿下,我想我需要狂睡一觉。”田园有气无力地说道,“麻烦您在太后、公爵和国王面前通融一下,我不想去吃晚饭了。我需要养精蓄锐,然后日以继夜地去钻研这本《出生告白》,以免在校庆的辩论活动上给大家丢人现眼。谢谢您。”
“好吧,卞卡。”贝拉尔点了点头,“如果有任何需要就告诉我一声,我会帮你处理好的。”说着,他轻轻拍了拍田园的手臂。“狂睡一觉”、“日以继夜地钻研”——卞卡的用词还真是生动有趣,贝拉尔想着,他甚至发现自己几乎开始喜欢这个丧失记忆的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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