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达尔兰地斯大学60年校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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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晴朗的上午,达尔兰地斯大学迎来了它的60周年校庆克罗斯兰校长早早地来到了办公室。他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穿着一件红黑相间的礼服,看上去既喜庆又庄重。
文思特·克罗斯兰校长在达尔兰地斯大学执教已逾30年,以严谨的教学精神、深厚而广博的学识以及前面所谈到的骄傲的个性闻名遐尔。他个子不高,微微有些发胖,但挺拔的腰身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将他的自信和骄傲表露无疑。教务长刚刚跟他确定了校庆活动的各项细节安排,看来一切已经准备的妥妥帖帖了。整个活动会持续一天的时间,在上午的庆典仪式上,他将代表学校发言,而教务长将详细介绍十年来这所达尔兰地最为著名的大学所取得的重大成绩,随后是来自王室和教会的贝拉尔亲王和阿里斯托芬主教的祝辞,以及由主教主持的一个简单而隆重的学位授予仪式。午宴之后,特别增设的辩论活动将在菲雅大厅举行,而他所感兴趣的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卞卡公主会以什么样的心情观看辩论活动之后的歌剧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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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坐在雕刻着王室徽印的金色马车里,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这座真实的古代城市。这是她第一次走出梵卡露斯宫,兴奋的心情几乎使她忘记了这几天一直折磨她的那场裁决终述。
宽阔笔直的颂祷大街从王家护卫队的马蹄下延伸开去。街道两旁栽种着修剪整齐的常绿灌木和彩色花丛,以白色和红色为主的古代民宅和店铺、曲线优美的门廊和流淌着清泉的雕像、镶有彩色玻璃的高耸的钟楼以及穿着中世纪服装向她这边张望的人们……所有这一切都牢牢地吸引着田园应接不暇的目光。
达尔兰地斯大学位于那比城的东部,设有包括文、法、医、神在内的四个学院。在宗教统治的阶段,大学并没有固定的场所,一般是在教堂或者修道院里进行授课或开展团体活动。随着世俗政权与大学的关系日益密切,大学开始拥有了王室赠予的一些固定财产。达尔兰地斯大学就是巴雷西国王的祖父在位期间由一座废弃的宗庙翻建而成的。
王室的队列来到达尔兰地斯大学的时候,克罗斯兰校长和他的迎宾队伍已经在拱形大门前等候了。身着紫色华服的贝拉尔亲王从马上跳了下来,并亲自将田园扶出马车。
“欢迎驾临达尔兰地斯大学,亲王殿下,公主殿下。”克罗斯兰校长向两位王族施礼道,“阿里斯托芬主教已经到了。”
“您今天看上去格外意气风发,校长先生。”贝拉尔笑道,“能够与您共同分享这个荣耀的日子,我感到非常荣幸。卞卡,”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向身边的田园,“这位就是我这两天一直跟你提起的文思特·克罗斯兰校长,能想起来吗?”
“您好,校长先生,很高兴能够见到您。”田园这一次没有愚蠢地伸出手去,而是优雅地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白发老人点头致敬,“虽然我的记忆出了一些问题,但是您和我想象中精神矍铄、风度翩翩的学者形象简直如出一辙。”
克罗斯兰校长微微一怔,随即欠了欠身。虽然在此之前他已经听到了这位倨傲的公主丧失记忆的消息,但她这种一反常态的表现仍旧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贝拉尔的嘴角漾起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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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国王的御书房里,巴雷西正在与王国的第一将军富兰克林·罗文单独讨论海军的事情。
达尔兰地王国的东部是一段绵延的海岸线。早在达尔兰地斯王登基之时,这位深谋远虑的君主就开始筹建自己的海军。那个时候,他的许多旧部都已成为了王队的中坚力量,但是熟知海战的却寥寥无几。为此,达尔兰地斯王选用了大批沿海居民,并下令王国实行海军与陆军分立的体系,以示全力打造海军的决心。
这一系列措施令王国的海军有了突飞猛进地发展,但同时也留下了两个隐患,那就是这个自成体系的军团过分的独立性以及沿海与内陆军官之间的派系之争。尽管达尔兰地斯王的后人在若干年后重新将海军和陆军纳入了同一个管理体系,但那两个隐患却始终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不仅如此,诸如、放浪、不服管束等另一些问题也日益滋生蔓延起来,成为了王旗上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玛丽安娜女王时代,铁碗将军兰斯特·蒂亚戈虽然很大程度上遏制了海军“败坏门风”的行为,但却难治根本,因而,当性情较为温和的罗文将军继任之后,那些被粉饰的劣迹再次蠢蠢欲动。
对于蒂亚戈将军面陈的有关海军的种种诟病,巴雷西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所有这些问题,甚至于比之更为严重的问题,罗文将军已经与巴雷西进行了三次深谈。年轻的国王并不象兰斯特·蒂亚戈所想象的那样无动于衷,相反,他已经采取了诸多行动,准备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将军旗上的这片阴影彻底抹去——这是他习惯的一种做事方式。
“您这一次带来了许多有益的内容,将军。”静静地听完罗文将军整肃海军的进展情况后,巴雷西向这位才华横溢的军队领袖投去了赞许的目光,“我想提出的唯一一点建议是关于加西亚·特里。我希望在阅兵式前与他进行一次谈话。”
“哦,陛下,我还能说些什么呢?”罗文将军向年轻的国王深深鞠了一躬,“我想我必须承认,说服加西亚·特里是目前唯一让我感到头疼的事情,但我会全力以赴地完成自己的使命。我从没想过您愿意亲自见见这个不可救药的家伙。这是您给予整个海军的莫大恩典,陛下。”
“我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巴雷西微微一笑,“而我相信,您也会让我看到一个在未来几年里彻底强大起来的达尔兰地海军。”
“我不会落到把自己丢进海里喂鲨鱼的地步的,陛下。”罗文将军笑道。在他与国王第一次讨论治理海军的话题时,他曾半开玩笑地表示,如果不能彻底根治这块顽疾,他就自己跳进海里让鲨鱼吃掉。“我还惦记着跟那个虎视眈眈的诺曼帝国打上一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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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一边风度翩翩地享用60年校庆午宴上的美食,一边气定神闲地听着贝拉尔、阿里斯托芬主教与包括克罗斯兰校长在内的大学教授们的交谈。整个上午的庆祝活动已经圆满结束,而她需要做的只是衣冠楚楚地坐在亲王哥哥的身边做聆听状即可——她相信,她已经顺利地完成了这项任务。
“公主殿下,”正当田园象个局外人一样蹭吃噌喝的时候,克罗斯兰校长突然将目光转向了她,“我知道您一向关心大学的发展,如果能听到您对教学方面的宝贵意见,我将不胜荣幸。”
“听了上午您和教务长阁下所讲述的内容,我感到非常高兴。”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田园只好虚头巴脑地应付道,“达尔兰地斯大学聚集和培养了大批优秀的人才,实在是王国的一笔宝贵财富。我相信,再过一个十年,这里又会发生很多令您骄傲的事情,校长先生。”
“感谢您的赞誉,公主殿下。”克罗斯兰校长微微欠了欠身,既而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意思,“我非常希望您能够指出我们教学方面的一些不足,我想,那将是达尔兰地斯大学的‘宝贵财富’。”
田园看了看中世纪教授那双执拗而犀利的眼睛,在贝拉尔准备出言帮助之前微笑了一下,“我想我倒是有一些不太成熟的建议,校长先生。”一种接受挑战的光芒闪烁在她蓝色的瞳仁里,“文、法、医、神四门学科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不过我们也不妨再拓宽一些思路,譬如数字更为抽象的应用、动物和植物的内部构造、物体的结构以及运动和变化的规律、天文、地理、商贸、工艺等等,所有的这些都能够为学者们提供更为广阔的研究和发展空间。”
短短的一席话说完,餐桌上鸦雀无声。人们意识到公主正在以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说着一些极其重要的东西,但他们的思维却似乎突然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迟钝状态。
“说的更简单一些,”田园对一脸惊诧的亲王哥哥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们要更认真地观察生活,不断地提出问题,并且努力探究这些问题的真实答案。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树木为什么是绿色的?鸟为什么可以飞翔?鱼为什么可以游泳?苹果为什么会从树上坠落?铁锅为什么会生锈?为什么会有白天和黑夜的更替?为什么会有潮起和潮落的发生?我们怎么计算一个圆形的面积?一减去二又等于几?人们学会了制作风车,是不是还可以找到其它的力量帮助我们劳作?钱币代替了最早以物换物的交换方式,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哪些变化?这些问题就存在于我们的周围,每个问题都象海洋一样蕴藏丰富,每个问题的解释都有可能改变我们的生活,成为国家进步的推动力。”

学者们雕塑般地瞪视着这位不可思议的公主,内心却如同经历着地震一样剧烈地颤动着。“天哪!这些问题是多么鲜活而引人深思啊!”克罗斯兰校长在震惊中喃喃说道,“我们做的事情真是少的可怜!我们的智慧竟是如此的贫乏!”
“殿下,公主殿下,”阿里斯托芬主教张口结舌地说道,“我想您忘记了,这些都是神的安排!是神决定了这个世界的存在,也是神创造了人。所有的一切都是神的安排——这就是唯一的、真实的答案。”
胡说八道!现代人心想,世界是宇宙大爆炸形成的,人是猴子变的!“我很高兴我居然没有忘记这一点,主教大人。”田园笑容可掬地看向那个脸色难看的教士,“神用他的智慧创造了一切,包括世界的规律和规则,而我们要探究的问题并不与我们的信仰相悖。相反,我们正是通过对这些问题的理性解释,来昭示神的伟大智慧,不是吗,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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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亚戈将军的府邸,前第一将军的女儿独自坐在一架古钢琴前。飘荡在房间里的音符弥漫着她烦躁不安的心绪。
她回到了那比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国王,她甚至不顾矜持地表达了她的爱慕之情。然而,她没有得到任何反馈,那个讨厌的卞卡公主彻底搅乱了她期待已久的氛围。国王一心挂念着那个生病的妹妹。“请原谅我暂时失陪一会儿,劳拉小姐,”在公主离开之后,国王彬彬有礼地对她欠了欠身,“我有些担心卞卡,她最近经常会在王宫里迷路。另外,很感谢您刚才对我所说的那些话,我将其视为一种莫大的荣幸。”银色的月光勾勒出国王矫美的背影,那一刻她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从什么时候起爱上了巴雷西国王。在无数豪门千金争相表达对这个集权力和才华于一身的英俊男人的倾慕,或者努力寻找和争取各种机会希望引起他的注意的时候,骄傲的劳拉·蒂亚戈选择了压抑自己心中的情感,以表现自己的卓尔不群。她相信,如果不考虑与外国王室的政治联姻,身份显赫而才貌出众的她必然是王后的第一人选,何况玛丽安娜王太后也一向对她和她的父亲青睐有加,而她的母亲更可以称得上是太后的一位朋友。在整个达尔兰地王国里,各方面的条件均能与她相提并论的恐怕只有两个人:黛丽尔·斯蒂芬森公爵小姐和奥莉维娅·西赛尔侯爵小姐。然而温柔娴淑且拥有部分王族血统的黛丽尔已经远远的离开了那比城,外交大臣西赛尔侯爵美丽的独女奥莉维娅则显得过于内向。
在维亚那生活的500多个日日夜夜里,她不但饱受着相思之苦,而且一种强烈的不安就如同利剑一般,一天深似一天地推进她的胸膛——她害怕国王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将她淡忘;害怕在她远离梵卡露斯宫的这段日子里,其她女人会乘虚而入,引诱国王;害怕突然有一天,她会听到国王成婚的消息。终于,她重新回到了那比城,并再次见到了国王。她知道自己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在巴雷西·菲尔拉法国王的心目中,她和王国里其她的女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她的示爱居然被那个卞卡公主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劳拉的手重重地拍在琴键上,钢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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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雅大厅以智慧之神命名,是达尔兰地斯大学进行重要讲演和辩论活动的场所。整个大厅呈椭圆型,两排刻有简单线条的粗大石柱托起高高的穹顶,深灰色的墙壁上挂着历史上著名学者的画像。阳光透过四周的拱形玻璃窗照进来,整个大厅显得庄重而严肃。
一场激烈的辩论刚刚结束,田园在几百人的注视下款款站了起来。她环视了一下座无虚席的菲雅大厅,美丽的脸上充满了自信。“能够聆听这样一场精彩纷呈的辩论,我感到非常荣幸。”她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坐在贝拉尔亲王身边的克罗斯兰校长——她在午宴上的一席话已经令这位尊重学识的老人放弃了剑拔弩张的神气。“在这里,我要感谢克罗斯兰校长,正是他和所有教授们的努力,让我看到了大批有识之士的诞生。校长先生希望我能够主持这场重要活动的裁决终述,这对于丧失了记忆的我来说实在是个难题。不过好在我没有忘记祖先创造的文字,于是,我花了两天的时间和我的哥哥贝拉尔亲王讨论那本《出生告白》。并且,从刚才诸位的发言中,我也获益匪浅。”不知情的人们开始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起来,贝拉尔亲王略显不安地注视着落落大方的妹妹——虽然他为她的诚实感到骄傲,但还是忍不住替她担心起来。
“《出生告白》探究的是人的本性,对‘原罪论’提出了质疑。”田园微微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大厅里恢复了安静,“在这里,我并不想就‘性善’或者‘性恶’做出判别,因为我相信,这个话题会一直讨论下去;我也不想对哪一方的论述更为成功进行裁定,因为正如大家所听到的那样,双方的论战都异常精彩。我最想与各位分享的是,我在这次辩论中得到的一些感悟和启发。”
克罗斯兰聚精会神地看着田园,他知道,她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指引一个崭新的方向。
“在我们的学习期间需要进行大量的辩论活动。辩论能够锻炼我们的逻辑思维和表述能力,能够让我们学到的、以及思考到的东西得以实践。而现在,我希望与大家一起关注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会出现辩论。从我们出生开始,我们在不断地学习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那么,”说着,她转向摆放在中间的黑板,拿起了当时作为粉笔使用的浮石,“哪位能告诉我,我画的是什么?”
“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不,我想是一个年迈的女人!”
……
人们不由自主地纷纷争论起来。
“校长先生,”田园微笑着看向克罗斯兰校长,“您认为呢?”
“您画了一幅非常有趣的图画,殿下,”克罗斯兰若有所思地看着黑板,“这既可以说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也可以说是一位年迈的妇人。”突然,他恍然大悟地大声说道,“我想我似乎理解您的意思了,公主殿下!”
“您的睿智令我钦佩,校长先生。”田园向校长微微欠了欠身,“我想在座的诸位已经拆穿了我的把戏,但是,这个把戏能够告诉我们一些道理。那就是,我们所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实的东西,我们所看到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完整的东西,或者说,当我们以不同的视角来看待某个事物的时候,会产生不同的、甚至是截然相反的观点——辩论由此而生。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对’与‘错’,还存在着许多难以简单判定的事情,在这个时候,辨证的思维至关重要。我们在辩论中应用智慧和学识捍卫自己的观点,同时,我也希望大家能够在辩论结束之后认真想想对方所持的论据。因为,他们可能看到了你所忽视的另一面。也因为,对于一些复杂而深刻的问题来说,也许并没有‘最正确’,只有在某一时间段内的‘最适合’。”
人群发出了一阵赞叹的声音,克罗斯兰校长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我想对大家说的第二点是,我们在学习和生活中形成了许多观点,这些观点不仅会指导我们的行为,有的时候甚至能左右一个国家的兴衰。‘性恶论’将使国家强调‘法制’,‘性善论’将使国家强调‘礼制’,观点的作用绝不在于在辩论中作为击败对手的武器。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要审慎地确立‘最正确’亦或是‘最适合’的观点,也要审慎地应用这些观点。”
“辩论使大学不断发展、充满活力,我们要认识到它真正的价值所在,而不能为辩论而辩论,这会导致这个有益的练习变成毫无意义的咬文嚼字或者夸夸其谈。大学是孕育知识的重要土壤,追求知识的学者来到这里,有的希望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有的是为了追逐名利,而王室所希望看到的是,知识能够为人们生活的改善、国家的发展和宗教的繁荣做出贡献。完了。谢谢诸位!”说着,田园习惯性地向听众鞠躬致谢,而她超越于那个时代的思想和最后这一尊重学者的举动,使包括克罗斯兰校长在内的所有人全体起立,将长时间的、热烈的掌声献给了他们的公主。
贝拉尔呆若木鸡地看着他的妹妹,上帝!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他想着,她的失忆症简直是神赐予达尔兰地的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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