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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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波
我坐在办公室里,手里转着笔,看着自己的手,黑了不少。不知道为什么,做梦的时候,总能梦见姓车的人,那辆早就开回去的车。他那个背影,和冬天的京津少不了的桔子一样,老让我想起来。特别是回了北京之后。
鹦鹉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CHARLEY,过来有话和你说。”我站起身走进他的办公室。
小雪走了两个礼拜,我也跟个蚯蚓塞的回到了北京,人不知鬼不觉的打开我租的房门,住了进去,我都交完了一年的房租不住真他妈亏了。给公司打了个电话,鹦鹉说他一直忙没有看我的邮件,我说你别看直接删除得了。
他冲我发了一通火,说是我把两年的假都休光了,赶紧回去上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都快报警了……
“CHARLEY,我们知道,你和你的妻子长期两地分居,这次在那边也工作了一段时间,如果你有想法,我们也可以调你过去,刚刚吞并的西安的一个工厂……”陈小姐说。
我赶紧摇手:“不用了。”
不能回去了,男人肩膀子上是要扛着扁担的,但是,扁担自己要绑在板凳上,我也不能不让扁担不要绑在板凳上……于是卸了就是卸了,从我把手重重的没有打在她脸上,而打在床上开始……
鹦鹉看了一眼陈小姐,陈小姐也看了一眼鹦鹉。我笑笑:“走遍了千山万水,我还是最爱我的北京。”
鹦鹉说我这句不压押韵,他最近正在研究中国的诗词,我说这是歌,他让我改成押韵的,我想了想,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个词儿,不知道为什么头一反应就是这词儿,而且特别押韵:走遍了千山万水,我还是……最爱我的车磊。
回到空无一人的屋子,这屋里还是这么暖和。没了SASA,没了车磊,只有我一个人。拿出工资卡,用电脑给小雪划了一千块钱过去。她以后也别在那边抠抠缩缩的,我能给多少给多少,反正她也是做好事儿,也不容易。
一个礼拜了,我自己住这屋里,也习惯了。晚上报了个德语班,一开始有人推荐我去“歌德学院”,我一看那价,还是算了。就在北外找了个,要上课到十点多。其实说心里不难受,也都是瞎话儿,不过既然决定了,人家也走了,也没必要再难受一辈子。就像车磊高高兴兴地回明星旁边儿去,就像小雪高高兴兴的拿着离婚证去大草原教蒙古小孩儿念汉语。
星期五的晚上,打算周六做些文件,需要的技术资料太多,一个U盘都装不下,我干脆把THINKPAD背学校去了。晚上下课提着包儿出来,一个同学让我在路边儿等他一会儿,说是要去买个汉堡,我就拿着包儿等着他,就这时候儿,人善被人欺了,马善被人骑了,一个人顺的儿就把我手里的包儿嫁接他手里,嫁完了,拐着就跑了。
我一回头儿手空了,**的!抢我!我盯准他在我前方的位置是正前五十米不到,把鞋一松,豁出去了,皮鞋一脱一手一只,立马儿起跑,光跑我也不喊,他小BK的速度能赶上我这从沙土地儿上跑出来的操。马路上十点多,还是大冬天的,本来就没嘛人了,幸亏我跑过的路段儿人的素质都挺高的,脚下边儿也没踩着嘛,就是拿石头硌了两下儿,眼看就要蒿着他了,那小子回过头儿拿着我的包冲我脸就来了,我操他妈的,里边儿那本儿正打我鼻子上,我楔死你BK的,手里边儿正好有两只厚根儿大皮鞋,照着他脸就去了,左右各一个月牙半儿。他还没缓过劲儿来我脚就上了,照他的肚子就踢。一下儿就给他放地上了,我过去把他手里的包儿抢过来:“小BK的,抢人你挑挑!抢全区短跑纪录的主儿,瞎了你的狗眼。”
他立马儿站起来,转身就跑。警察来了,我们俩一块儿进去,结果陈小姐大半夜的跑到派出所儿把我领出来。劳了她的大驾,我挺不好意思的,不过我怎么也算维护公司固定资产了。她带了我一段儿,光乐了,什么都没说,我半路儿看离家不远了,就自己下了车。
看了看表,一点了,我一个人往家走,懒得打车,学精了,包儿斜挂身上。
拐了两条马路,离我家大概也就几里地了,看见一个24小时便利店里走出来一个人,我站在马路上,他单肩挎着包儿,手里把刚买的烟盒儿拆开,熟练地点上。那背影儿,我太熟悉了,曾经跟我一块儿说过相声的,曾经跟我一块儿吃过烤鸭的,曾经跟我一块儿脱光了抱在一块儿的……他拿出手机,不知道是谁给他打电话儿了,上来就是我熟悉的那句:“车磊,讲。”我想大喊一声:“110。”可是没有,我喊不出来,我想过去和他说话,可又怕自己脸红。我想过去……抱他。没办法,我抢他吧。他应该追不上我。我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儿,鼻子的血刚止,活动活动应该胳膊腿儿也没嘛问题。
预备,起跑!我心里呵呵地乐着,冲着他就过去了。因为脚下边儿是皮鞋,我尽量脚尖儿着地,不能让他听出来,到他身边儿,我学刚才那男的,手一递,包儿就上我手里了,接着立马儿就往前跑,不用脚尖儿着地了,110,你就追吧。就听后边儿一声:“哎呦!我操!”我加速到最快,冲着我家的方向像飞一样跑起来。我跑的飞快,加上天黑,估计他也就看见个背影儿。
我窜进楼群,照着小区的门儿跑过去,躲在楼拐弯的后边儿,手捂住嘴,等着他过来,给他……搂怀里。十分钟过去,无人过来……一个小时,他再不来我就憋死了。还是没人。
我往外探探头儿,根本一个人也没有,看着手里的包儿,想了想,就上楼了。把他的包儿往床上一扔,是不是抢错了?我打开,一堆策划案,然后翻见了钱包。没错,里边儿还有110开头的身份证,上边儿还写着大名:车磊。
他怎么不追呢。
两个小时过去了,无声无息的。
我实在忍不住了,他再报警。我拿起手机,给他打过去,一边打还一边儿跟自己说:“我介是有理由的。我得还他东西。”
电话铃声响起。我看了一眼旁边儿,靠!手机在前头那隔断里,我怎么这么缺心眼子。刚要骂街,他手机就响了,一个010打头儿的号码,我接,刚一接,就听那边儿车磊那老小子大声的吼着:“你妈逼啊!我给你喊了把策划案给我留下!”
我不说话,乐了一下,没音儿的。
他停了一下儿,继续:“兄弟,商量商量,我知道你也不容易,这么着,包儿里东西都归你,你把那打子A4纸还我!”
我又乐:“要不还呢?”
“你丫……”
“听不出来了?”
“王正波?你……你怎么接我手机?你是王正波吧?你……你这是在?”
“我在西安呢。”我乐着说,“我们这儿刚逮着一批犯人,我看着有个包儿眼熟,拿过来一看是你的。”
“胡**扯淡!你丫到底怎么回事儿?”
“哈哈哈哈。”我笑,“你说呢。”
“我他妈有点儿晕……”
“上我这儿拿来吧。”我乐着说,“我在家。”
“刚你抢得我?”
“没有,就刚才一个男的倍儿不像好人,拿着个包儿瞎跑,让我给揍了一顿,给抢回来了。”
“信你?立马儿骑马见判官!”
“不信就算了。”我一乐,“我给你送过去?”
“你丫等我过去收拾你个小BK的!”
“好您了。”我把包儿往地上一扔,往床上一躺。没过一会儿,门直接让钥匙给捅开了,他从外边儿进来。我坐起身,刚要笑,他过来就是一撇子,照着我的脑袋就过来了:“我让你丫抢!”
“我不跟你逗着玩儿吗?”我挨完打,坐那儿老实了。
“不是你说有你这样儿的么?要不是我不爱生事儿,绝逼报警了!他妈急死我了,我一个劲儿喊给我策划案扔下来!”
“好好好,我的错儿,我的错儿。”我一个劲儿的赔不是。
他看着我脸,突然间不说话了:“你怎么……这操行了?”
“那边儿风硬。有点儿粗了。”我乐,他刚那下儿,其实也不重,打我这让黄土高坡磨出来的老皮上,也算不上嘛。
“我脑子都糊涂了,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出现在北京了。”
“什么?”我问。
“我说你不是去大西北了么,不是不回来了么?这是……回来办离职手续?”
“我不走了。”我乐。
“那是?你媳妇儿要跟你来北京?”
“没有,她还在西北。不对,现在是在内蒙了,反正我回来了,不走了。”我舒了一口气。从枕头底下拿出个东西,照着他就扔过去了,青蓝皮儿的:“没见过吧!给你开开眼。”说着还笑笑。
“假的吧?”他彻底呆了。
“你以为我找‘办证儿’做的?”我还乐,“我可没那闲钱。”
“你离婚了?为什么?”
“过不到一块儿了。”
他坐我旁边儿:“你丫没事儿吧?离婚你以后怎么过?”

“我没事儿。先在北京上着班儿。把房钱还清楚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我笑笑。
“可以后总得打算打算吧?”
“打算?”我看着他,“抢你!刚才不是抢了吗?”我哈哈大笑起来,他脸儿刷就变了。我忍不住了,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过去就抱住他,这个拥抱,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我不管他嘛凑性的,直接在他耳边儿说:“车磊,我爱你,早就爱上了……Ichliebedi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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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磊
我一把推开了他,“你干嘛!”
王正波这人一向疯癫,他说什么我也不会太相信。可刚才那离婚证儿,让我心里咯噔一下。今儿的一切好像都发生的太突然。SASA爱吃的猫罐头没了,以前带过来那些都是跟王正波这边儿的便利店买的。昨儿我去我楼下的便利店,人家没有罐头只有猫粮。我车本儿上次夜间三次闯红灯给吊销了,小妈一直托人,一直没解决,我也就一直没法开车。录完节目还是打车过来他这边儿的,就为那罐头。然后就被他抢,再然后……真的,他就跟孙悟空似的从石头里蹦出来了。还拿离婚证儿砸我,还抱我要亲我,说什么他爱我。
你妈逼!你当我什么东西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当初走人也是他,说当哥们儿也是他,现在翻账还是他!
这些日子,我为了淡化他的存在,我有多不容易?我让自己从新回到该在的生活轨道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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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上当了吧?逗你玩儿!”
“这玩笑一点儿不好笑。”我皱眉。
“我以为你得乐呢。”他傻笑着说。
“我凭什么要乐?”
“凭证儿。哈哈哈哈……”
“你离婚我乐什么?”
“乐我傻啊。”
“你有病吧?”
“病?有,这回都不用查了。就是知道有病才回来的,知道有病才离的婚。”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听出来他那画外音儿了。
“我喜欢你。操!没别的话说了!”
“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啊?你喜欢我又怎么了?”我烦躁,点烟。
“你说你跟个病人较什么真儿啊?”
“你什么病啊?”
“浑病。”
“不懂。”
“浑身是病。”
“头上生疮脚下流脓?”
“左心房长疮,右心室流脓……”
“我一点儿不想听你贫,真的。”
“拿包儿走人吧。”
我扭脸看看他,拎起包儿就往门口去了。真他妈荒诞!食指跟中指间夹着的烟燃烧的很快。那温度越来越贴合皮肤。
“心里边儿装了个他妈的头顶长疮,脚底下流脓的!出门儿小心点儿,别让脓滑倒了!”他跟我身后喊。
我回头,“你到底为什么跟你媳妇儿离婚?”问出这句,我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可能打再遇上他,我脑子就一直没清醒过来。我不知道我想听到怎样的回答。根本不知道。我想起了这许多天,我内心深处的痛苦与躁动。
“因为,责任不要我了。”
“你媳妇儿有别人了?”
“没有!你别这么说她!”
“那什么叫责任不要你了?”
“她是腊月里开在石头尖儿上的梅,我是有点儿阳光就灿烂的死不了。放一盆儿里,花开不到一块儿。”
“呵呵……”我冷笑。甭管怎么说,他是被甩了。被甩了之后想起我来了。操,是谁留个条子让我跟明星好好过?说话是放屁啊?“我从来不是别人的候补。”
“快别抬举您自己了。”
“去你妈的!”我是真急了。他就没说过半句人话!
“我他妈说你是后补了吗!你这身高上场都不够!别跟我妈了妈了的,我喜欢的就是你!就是喜欢!怎么了!操!”
“你真是个……不可理喻的人。当时是谁说就那么一夜你爱我的?是谁说过了以后就是哥们儿?是谁他妈留了条子让我跟明星好好过?好,现在你媳妇儿没了,你又想起我来了。你这人矛盾不矛盾,可笑不可笑?你婚是为我离的么?人是为我回北京的么?”我没忍住,还是吼了出来。
“我离婚不是为你,”他严肃了起来,“可我真是喜欢你。我可笑,的确可笑。从小到大,我头一次计划外!”
“晚了。你让我回他身边儿的。”我说完,拉开门就走了。
从楼道里出来,我特别压抑,特别喘不上气儿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伤他。真不知道。好像,他给了我伤害,我就想加倍还击。还好像……我害怕。我怕一闪念之间,又把自己扔进那个摆脱了的漩涡。可,我真的摆脱过么?沼泽,是不是真的能爬上来?流沙,是不是能放人一条生路?
可是,我真的不想自己这辈子一错再错。
命运真是一双恶毒的手,它不断的把你推向罪恶。仿佛,人生来就是要成为罪人。
王正波说他爱我的那一刻,我必须承认,我又动心了。
更加具有诱惑力的是,他现在自由了。
甭管婚是为什么离的,甭管人的言语真实虚假,离婚证儿我是看见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么决绝的拒绝他,我是想拒绝他还是想拒绝我自己?
我仿佛看到了大志的那张脸,他笑着对我说,车磊,丢了什么我都不心疼,唯独丢了你,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
浑浑噩噩的打车回家,SASA扑了上来,围着我一通儿闻。我瞅着它,猛一拍脑门儿,我把猫罐头落在王正波家了。
他抢了我包儿之后,我就拎着那袋子死沉的猫罐头四处转悠。我知道我追不上贼,可是我心疼我那策划案。真的是试着打得手机,我没想到那‘贼’会接,更加没想到,是王正波扮贼。
跟演电影儿似的,从打跟那混蛋遇上就像一出儿精心设计过的文艺电影。只是,没人知道落幕的时刻会是一个什么情形。我本以为它落幕了,以为分开就是我们的结局,以为……可,原来那只是中场休息。观众们上个厕所回来,电影又开场了。
“别闻了,”我蹲下来脱鞋,拍了拍SASA的小脑袋,“猫罐头明儿我超市给你买去,今儿没买到。”对着猫,我都撒谎。
SASA今天真的反常,平时跟它解释一下它好像就能明白,可今儿……它就是围着我转,一通儿猛闻。
我忽然意识过来,它可能是闻见王正波的味儿了。
懊恼,特别的懊恼。我就跟较劲似的,把自己扒了个精光,然后就把衣服全扔进了洗衣机,人扔进了浴缸。
SASA在门外狂挠门,我就当听不见。
我今儿就虐待动物了,就虐待了!我连他妈王正波都能虐待,连我自己都能虐待,我凭什么不能虐待一只猫?
我现在就想笑着说,“叫吧,叫吧,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有用!”
周星驰《九品芝麻官》里面最经典的就是这句台词。
眼泪不争气的往出涌,我就潜进浴缸。掩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地点莫过于森林,那么融化眼泪最好的地点就是湖泊。
浴缸不是湖泊,可浴缸里有水。
一切声音都没了。水不断的灌进我的耳朵。嗡嗡的。
感情到底是什么?
是不是彼此对彼此有感觉,然后彼此喜欢彼此,然后大家一起生活,成为亲人,成为彼此最不可或缺的人,就说明这俩人有感情?
那我跟大志有啊。我们有很深很深的感情。我们一起渡过无数的岁月,我们彼此扶持,我们坦诚相对,我们……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变心了?
谁能告诉我,哪一个时刻起我变心了。
谁能告诉我,我凭什么变心。
谁能告诉我,谁能?
When/Where/How/Who/Why……
我越来越开始讨厌午夜。越来越。
你有听过午夜和另一件东西的必然联系吗?
很多人在提起午夜的时候都会想起另一个东西。
那个东西我有时候会有,可是想要的时候却不一定找得到它。
我发现它有点儿来无影去无踪。
我发现有些人喜欢它,但另一些人很讨厌它。
不过我真的无所谓。讨厌也没有办法,我已经太习惯它了。
哦,你要问那是什么?
他们都叫它——寂寞。
寂寞来袭的时候,往往是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无从感知。
好比风吹过夜的水面。这一岸方才水起,那一边已经浪尽。
寂寞来袭的时候,大多是一个人的时候。大多是在独处的夜里。
关于寂寞的知识,我是如此的贫乏。它是如何来的,又是如何退的,我总也说不清楚。
但我知道它是谁给的,也知道,是谁帮我打破了它们。
却也偏偏是他,让我更不幸福了。
让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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