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鸳鸯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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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原的目光,却已凝注在朱继飞左腕包的帕子上。
她上前,握住他手腕,含笑问道:“你手怎么受伤了?谁给你包扎的?”
朱继飞茫然,“受伤?包扎?”
他不解地看向腕间的帕子,用力扯了几扯。
阿原伸出手,指尖灵巧地拨了拨,那帕子上的结便松散开来,露出朱继飞腕上一道伤痕。
伤口被清理过,血迹已凝固,看着不像是刚才受的伤。从朱继飞手中的“鹤血”来看,多半是他杀鸡宰鸭时误伤了自己。
朱绘飞待弟弟甚好,若是发现,应该会让人替他包扎,但决计不可能用寻常的帕子包裹伤口。
阿原将帕子一抖,已将帕子舒展开来,却是质地上好的一方丝帕,一角绣了朵雪白的绣球花。
如此素净的帕子和刺绣……
阿原心头一跳,低声道:“阿辞,我记得先前姜探住的院里便有绣球花。”
景辞蓦地转头,扫向朱继飞奔来的方向,然后上前拍了拍朱继飞的肩,温声道:“二公子,你看,姜姑娘并没应你,或许还没回来吧?方才你睡在哪里?或许她只是一时走开,这会儿又回去等着你了!”
朱继飞一呆,居然听懂了景辞的意思,忽高声叫道:“探儿,探儿,你别走,别走,我……来了,来了……”
他捏紧瓷瓶,返身往来路冲了回去。
朱继飞虽然疯傻,但关系到姜探时,半点也不糊涂。
他很快奔到山侧一块大石后,呆呆地四下张望,寻觅着他心上人的踪影,高声叫道:“探儿,探儿,你在哪里?”
这一回,他的行止其实再正确不过。
大石后方着一层干草,有明显的被人躺卧过的痕迹,旁边还有沾着血迹的水碧色湿布条。
朱继飞不是梦里见到姜探,而是姜探的确来了。
以她用药的能耐,想迷晕疯癫的朱继飞轻而易举。她发现朱继飞腕上有伤,撕下裙角替他清理了伤口,又用帕子包扎好。她甚至还替他梳了发,重新绾了整整齐齐的发髻。
阿原纳罕道:“奇怪,她为什么迷晕朱继飞?”
景辞站到那山石旁,四下一打量,手指在石上轻轻一叩,说道:“你过来看!”
阿原忙走过去,顺着景辞所指的方向看时,正看到树丛和草丛间隐隐露出的那座坟墓,以及坟墓前的情形。
她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是了,我们挖掘坟墓时,朱继飞正好来了。姜探或许是跟着朱继飞来的,或许是跟着我们来的,眼见她假死的消息瞒不住了,生怕朱继飞看到空棺后再受刺激,所以将他拦下来,一起藏在这边了!”
她再看一眼坟墓方向,背上惊出一层汗水来,“也就是说,方才坟前发生的那些事,她早已看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景辞面色清冷得有些可怕,低声道:“对!包括言希怎样被她连累,怎样被萧潇捆走!”
他的眸光清寒如冰,“或许,言希根本就是故意站出来的。他怕我们疑心后会到这边寻找,暴露姜探。可她竟在这里与朱继飞亲昵相伴,替他绾发裹伤,眼睁睁看着言希陷入危难之中!”
直到左言希被带走,空棺重新被掩盖,再不会刺激到朱继飞,她才弄醒朱继飞,自己悄然离去。
阿原听得他话语间对姜探的厌憎,忙道:“其实也不是坏事。等左言希明白姜探对他的薄情寡义,冷了心肠,便可以另择佳妇,再不怕被这女人连累了!”
“不会的。”
“嗯”
“他对姜探的情谊……远比我先前所料得深厚得多。他不会放手。”景辞声音冰冷,连身形都在微微颤抖,“他其实跟我是一样的人,愚蠢……愚蠢得可怕!”
阿原想不出景辞愚蠢在哪里,但见景辞面色不对,立时慌了,忙扶住他道:“阿辞,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既然姜探已经离开,这林深叶茂的,凭我们二人之力,只怕也没法仔细搜查。不如先回去,请李大人调派人手过来搜山吧!”
景辞的手冰冷如雪,低头瞧着眼前身着男装却依然俊美俏丽的阿原,眸心有隐忍不住的凛冽杀机,又似汹涌着岩浆般的烈烈怒意。
阿原更是担忧,再猜不出这姜探怎会令他如此失态,忙要拉他去做肩舆时,忽听旁边一声分不出是凄厉还是惊喜的高叫,忙回头看时,正见朱继飞抱着头张皇地四下里张望着,然后嚎叫着向山林深处冲去。
“探儿,探儿……”
他凄厉叫喊着时,脚下一滑,登时又摔了一跤,额头磕到了山石,热血顿如泉水涌出,糊了满面。他竟浑然不觉,胡乱抹了把糊住眼睛的鲜血,跌跌撞撞继续往前冲,却跟没头苍蝇般找不着方向,没几步便踩到一处松散的石头,一头栽下坡去。

想来他虽然疯了,但姜探依然是他放在心坎上的人,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懵懵懂懂间听了景辞和阿原的对话,也不晓得听明白多少,刺激之下只知姜探就在附近,竟疯得越发厉害,只顾仓皇奔找。
阿原已赶到近前,见朱继飞栽下去,连跃带扑,总算将他拉住,免得他步丁曹之后尘,也在癫狂中摔死深山。
朱继飞本是文弱公子,连着摔了几次,已跌得晕头转向,气力衰微。
他透过眼前淋漓的血光,隐约看到眼前多出一人,耳边便似传来姜探低柔的轻笑,顿时宽慰不已,伸出手来握住阿原手臂,笑得温软甜蜜。
“探儿,探儿,我可等到你了……”
他说着,便已晕了过去,唇角兀自挂着欣喜的笑容。
无力把握的手指慢慢松开,在阿原袖上留下了几枚殷红的血手印。
阿原忽然觉得,若朱继飞自此再不能醒来,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世间最快乐的事,无非等到了一心所等的,盼到了一心想盼的。时间若能停留在这里,铭刻于心、铭记于脑的,便只剩了美好的回忆和欢喜的当下,岂不妙哉?
与其醒来时看着一切破碎在跟前,连曾经最真实动人的伊人也幻灭无踪,还不如此刻怀抱幸福,含笑逝去。
晕过去的朱继飞最终坐着景辞的肩舆被送回朱府。
阿原已无法顾不上猜测朱继飞醒来会不会疯得更厉害,先扶景辞下坡,又找了辆牛车慢悠悠载着他们回城。
景辞见她谨小慎微的模样,反有些不悦,说道:“你别听左言希胡扯,我没那么孱弱。大夫为了哄病人喝药,诊病时,十个能有八个被他们说成将死之人。”
阿原道:“你当然不是将死之人。但我求的是你能长命百岁,好让我跟你白头到老,自然要把你养得壮壮的,胖胖的,再不要出半点差池。”
“壮壮的,胖胖的?”景辞面色便有些古怪,“像井捕快那样壮壮的,还是像朱绘飞那样胖胖的?”
阿原道:“都行。虽说年轻俊秀更养眼,但我们早晚都会老去。你胖胖的时候,我指不定也开始长白头发了,咱们谁也别笑谁,谁也别嫌谁。若能一起变老变丑,老到满脸皱纹,丑到鸡皮鹤发,更是人生第一幸事。”
牛车晃晃悠悠的,景辞的面容也在时不时掠开的布帘后时明时暗。
他忽然轻声道:“过来。”
阿原正坐于他身畔,闻得他说话,便向他身边又靠了靠。
景辞张臂,已将她紧拥于怀。
他揉着她细巧的肩颈,低低道:“从前,我曾对一个小丫头说,让她时刻注意自己的仪容,若她老了,丑了,我再不会看她一眼。如今,我收回这话。若她老了,丑了,我也不会嫌她。只要还是她……就够了!”
阿原心头狂跳,一颗心似要蹦出腔子来,仰起面庞问道:“你……你说的那丫头,是我吗?是我吗?”
景辞唇角有一抹笑弧,清淡柔和,却难掩神伤,“你说呢?”
阿原将背部的衣料抓了又抓,终于笑了起来,“是我,当然是我!便是从前的事我一件也记不得了,也记得我们是彼此喜欢的。我们必定是彼此喜欢的,才会有后来的婚约,对不对?”
景辞喉间滚动了下,没有说话。
阿原道:“但我始终想不起我们的过去,真是憾事。不如你细细讲给我听吧!指不定我听着听着,便将从前那些事都想起来了!”
“其实……想不起也不打紧。”
“二位爷,县衙到了!”
车夫边赶车边说话,待说完才看清车内相拥的一对清俊男子,顿时傻眼,张了张嘴再说不出话,只呆呆看着二人,也不记得垂下车帘。
景辞面色冷了下去,“看够没有?”
车夫道:“没……没看够……”
景辞道:“哦,那继续看吧!”
他低眸,亲向阿原嫣红的面庞。
阿原猛地觉出她话语间的歧义,忙追补道:“我并不是让你找方便的地儿……”
话刚出口,她便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简直是越描越黑……
她将一封开启过的信函递给景辞,然后瞪向阿原那张令她厌憎的俏脸。她那黑黢黢的眼神恶毒得可怕,如果能化作利箭,只怕顷刻便能将阿原的脑袋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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