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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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17
***去年相送地,春雪满黄陵***
除夕那一日,冀北府上通常比较冷清,本来就没有太多佣人,这日更是走了一大半回家团聚,冀北这些年东奔西走,如有可能也都是在方府吃年夜饭,一是无处可去,二也可陪陪向东,所以他根本就不让家仆准备什么,一切跟平日无异。
木棉起身一向早,刚梳洗停闭就见冀北进来道:“今天天气甚好,你吃过了早饭想不想出去走走?”
木棉这些日如将不得光一半,只守在睡房里,便是后面花园都没去过,听他这么说自然摇头。
冀北温和道:“我知道你不爱出去,不过这房子也是冷冷清清,我在湾荡山新瞧见了个好地方,你看了一定欢喜。”顿一顿又道:“本来不用这么急,不过都说正月里面不易迁居,还是赶在今天总算是旧一年,你也不必准备什么,我都安排好了。”
木棉本想回绝,心思一动也就点头应允道:“这样也好,多劳费心了,我只一个柳条箱子也无甚旁的东西。”
如此这般,二人简单用了早饭,就开了车向湾荡山去,毕竟是年关甚少人出城,一路冷冷清清,车子倒是开的飞快,不过两个时辰就到了湾荡山中,木棉望着窗外景色,似乎离那片海棠林不远,然而山路崎岖也不大能确定,此时再回想当时情景,真是物事人非。
车子停在一大片翠竹前,这片林子内积雪还为消融,只是竹子枝叶甚茂,即便寒冬也是白雪压青的效果,木棉随着冀北下了车,跟着走上林中一条木板铺就的小路,板子都还是崭新显然是才铺好的。走了大约数十米,就见一小小灰色院落,玄色木门两旁新贴了红纸桃符,门上一个半旧的匾额,提着浮园二字。木棉不由道:“这名字倒是古怪。”
冀北冲她微微一笑也不答话,推门给她向内看,木棉放目一瞧,不远处的垂花门两侧花墙上赫然几个大字: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她看了方道:“原来如此。”
冀北道:“也算名之实归,这浮园北面是一大片竹林,再过去就是兀思和尚住的寺庙,若能时常与僧话,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
说话功夫便已有仆人迎了过来,冀北道:“我知道你不爱热闹,这里小巧的很,只有两三个人照料日常起居,看园子的卫兵只是在外围活动,打扰不到你的。”
木棉心中百般滋味难以言说,只知道无论如何都不是长久之计,只是点了点头。
仆役提了木棉的箱子直接跨院送入东厢房,冀北道:“东边的屋子景致比正房还好,就先派人打扫了出来,你去看看,不喜欢再调换。”
二人还未走到东厢房门口,便闻到一阵幽香,眼看满地霜雪一般的白菊,木棉纵然情绪不振也禁不住道:“没想到此时菊花还开得这样好。”
冀北道:“你忘了湾荡山内有温泉,不然那片竹子也不会那么碧绿。你看这里,金鱼都游的欢的很。”
木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花丛中果真埋着一大缸金鱼,看到有人走近都浮游上来觅食,水面上的油绿的浮萍立刻穿插了一片片绚丽金红,闷沉沉的冬日看到这样灵活生动的景象,木棉也不由得微笑,冀北这些日子难得见她展颜一校,也心生欢喜道:“就知道你会喜欢。”
木棉低声道:“安坊那里也是这么让金鱼过冬,湾荡却比较少见。”
冀北顿了一下,又笑道:“我记得原先家中的院子里就埋着好几大缸金鱼,有一缸埋得特别深,我还失足掉进去,生怕被祖父责备,好在是夏天把衣服风干了才感进屋。”
木棉想了一想问道:“是不是合欢树最西边的那缸?”
冀北道:“对阿,就是最西边那缸,一共埋了四缸,那缸里面浮萍特别的多。”
说毕不禁微笑,想来他们并没有在同时间生活在里面,可是那毕竟是同一个园子,回忆也许是不同时空的,却是相似的。
木棉大约也是想到这一点,却有些黯然,她这些日一直回想那晚冀北跟她说过的话,冀北后来再没提起过,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幻觉,这会儿听他不经意提起,原来竟是真的,当年无意间的碰撞,早就让他们脱离了各自的轨道,这么些年过去早该萧郎是路人,却又鬼使神差的相识,像是有神明在操纵命运,无可避免。
只是命运之线早已扭曲了,身旁这个人,这样远又这样近,不知道到底是谁,而自己还不是和他一样,换了身份换了名字,只怕还是逃不脱命定的厄运。她一时也理不顺自己的思路,只得对他道:“有点冷,进屋去吧。”
冀北一听顿生歉意:“都怪我了,你身体刚好一点真不该在外面站这么久。”说着就领着她进了房间。
屋子里面早就生起了火炉子,一掀棉帘就觉得屋内热气腾腾的。屋内陈设是典型的中式格局,只摆着几件简单的家具,不知道是不是香樟木的,总闻到似有似无的暗香。冀北见她环顾四周便道:“时间太短只能简单收拾一下,等过了年再添东西。”
木棉摇头笑道:“这样就很好了,千万不要再添什么。”
冀北叫她坐在火边的椅子上休息,说道:“你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准备的够不够,你要什么就说,你那箱子里面的东西要是不嫌弃就叫人收拾,这里除了厨子夫妇两个就一个粗使用人,我看这些天春燕还算老实,也叫她跟了过来,大概午后就来了。”
木棉听他絮絮叨叨说着只是一边应好,一边退了手套将手放在火炉上取暖,炉上坐着一小壶茶,火烧得很旺舔着茶壶底往外冒,映着火光她整个人也没那么苍白了。
冀北也坐下来,想了想又道:“我晚上恐怕不能陪你吃年夜饭了。”
木棉点头道:“没关系,你尽管去忙。”
冀北见她如此顺从,心底倒不安起来,又道:“我尽量早些回来。”
木棉嗯了一声,仍旧低着头看着炉子上的水,水沸了开始叮铃铃作响。壶中煮着茶,顺着蒸汽跑出香味来,总觉得这屋子到处浮动着暗香,不知道是花香,木香,还是茶香。
冀北猛然明白过来,伸手抬起她的脸,仔细望着她,想把她看明了参透了。
木棉倒也冷静,面上还努力浮着微笑,可她自己不知道笑得有多凄凉。
冀北凝视着她,半晌方道:“我知道你还是想要离开。”他目不转睛望着她,眼中像是燃着两丛小火苗,明亮炙热,语气却有无尽悲凉。
木棉挣脱他的手背过去脸去,久久沉默着,冀北仍旧盯着她说:“我不会让你走的。”顿了顿又道:“晚上我不出去了。”
木棉只是轻声道:“我真若存心要走,总能走的。”
冀北听了一怔道:“我不许你存这个心,你不信就试试,这院子的仆役,护院的士兵,看看你走了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冀北又冷冷道:“英琦有法子把谭琮洄救出来,我自然也有法子在把他关起来。”
木棉转头看住他,摇头道:“你不会的。”
冀北冷笑一声,“我为什么不会?你知道我有多恨那些人,我恨不得看他们一个个下场凄惨不堪……除夕夜都求团圆,你知不知道有年除夕饭后,我去求那个人来陪陪我娘,他不过站了两分钟,连句宽慰的话都没有,同一个院子里面,一边团圆快乐,一边冷清清的……我坐在屋子里听着那边院子爆竹声,欢笑声,有多热闹,多快活,我娘忍住泪还来安慰我,她……她没熬过那年的春天。”他忽然闭住口,这些记忆是该被遗忘被埋葬的,受伤的野兽也该知道躲起来舔伤口,此时又何必挖出来自取其辱,叹口气道:“罢了,都过去了,如今再想也是自寻烦恼。”
木棉之前对谭家的回忆都是温馨美好,从未想过还有如此过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半天才道:“至少祖母是极挂念你的。”
冀北听了却黯然道:“真正待我好的人都离开了。”这话让他心生恐惧,她这样安静地坐在自己面前,却也海市蜃楼一般地不真实,想伸手拉住她,又怕唐突,手停在半空中许久最终只是低声道:“木棉,别走。”的d9
自从认得他之后只见他坚强磊落的一面,那里听过这样的语气,木棉这时倒有几分不忍,她道:“如此这般终究不是长法。”
她这话本来也是模棱两可的,冀北听了反而安心了,说道:“把一切交给我好了,你好好在这里修养身体,等到春天来的时候,就都好了。”
木棉也无从解释,只淡淡一笑问道:“春天么?”
冀北点点头:“我一直记得那次跟你看海棠,你站在花里面笑得那么好看。”他微笑着回想了一下,一大片明艳烂漫的海棠林,一阵阵清冽幽香,都比不过素衣微笑的她让他心动,不过是上个春天,然而诸多变故,到像是很远很远前的梦一样,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再让她走远了。
下午的时候,冀北诸多犹豫,只是向东先前早就嘱咐他过去,此时也不便爽约。穿好了大衣还是慢吞吞不出门,木棉见他如此只好叫他放心,冀北也笑自己未免太啰嗦,临上车给下人留下诸多吩咐才走了。车到城里天已经擦黑了,新政府早就已经公布废除旧历新年,只是民间仍是老习惯,一路上锣鼓声鞭炮声不断,到了方府饭菜都已经备好了,可饭吃得并不热络,冀北心底挂念着木棉,方重琰之后在小公馆还另有饭局,英琦更是心不在焉,倒是一向不多言的向东还多说几句。饭后便散了,冀北照例陪着向东在书房说些话,早有佣人备好了茶,冀北看这情景料定向东有事要说,于是就静静坐着等向东开口。
向东慢慢喝了几口茶,才道:“听说你这些日子在查张家兄弟。”
冀北踌躇半天,才微微笑道:“大哥消息一向快的很,随便查查没什么大碍。”
向东道:“你什么时候也学着瞒我了,消息传到我耳中,我自然也就知道你不是随便查查那么简单。”他叹口气又道:“冀北,你知道我的意思,如今和统军之间不过是表面和气,咱们若是想夺过那半壁江山,此时还需要林家和张家的势力,此时实在不是内讧的时候。连老爷子如今都让林映贤几分,你又何必现在去硬碰硬。”
冀北低着头一笑口一笑口抿着茶,久久不发一言。
向东见了又道:“你别觉得我啰嗦,爹这些日子虽然对张振方赞赏的很,可是他心里还是偏重你的,大丈夫成事张弛有度,万不可急于一时。”
冀北道:“大哥说的对,我心里有分寸的。”
向东听了沉默半天,又道:“你在湾荡山上新置了个小宅子,可有此事?”
冀北犹豫半天才道:“是有此事。”
向东轻叹口气:“我本来不该管你这些私事,更别说你行事我一向放心,你是要金屋藏娇还是什么都随你,只是别耽误了正事,权力纷争不得出丝毫差错,你小小年纪就跟着莫叔和我,这一路走来甚是辛苦,如今更不能急功近利,我这一生再多报负也都不提了,莫叔对你的期望也不必我说,这么些重担现在全指望你了。”

冀北点点头,勉强勉强笑:“大哥放心好了。”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沉重起来,他从来不和向东隐瞒什么,只是这事情自己也没有定数,无从谈起,也不愿谈起。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向东见冀北始终有些心神不宁,也就推说要休息,这就散了,冀北走到大厅,看到英琦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忍不住过去问道:“又怎么了?”
英琦素同冀北亲近,只是近来这些事情搞得两人似乎有些疏远,她闷闷道:“好没意思,外边人都团团圆圆,我们这里这么大的宅子却冷清得很。”
冀北便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难不成要穿新衣放鞭炮。”
英琦叹了口气,也不答话。
冀北本想问她琮洄的下落,又觉得多余,见她恹恹无力,更打消了这念头。安慰了她几句,就坐车开回了城外湾荡山,一路忐忑不安生怕有什么变数。
白日融化的雪水结了薄冰,山路有没有路灯黑暗中格外难行,汽车停停走走到了浮院已是深夜,冀北下了车却看到竹林中每隔几米就挂着一个琉璃灯,竹叶上落雪散在灯罩上缓缓化了折射出微弱的七彩光芒,黑暗中林间的竹叶也映出青光来,静默的路上只有清冷的脚踏声,冀北却满心生出温暖欢喜来。
守门的人见他走进忙提了灯引他进院,姓张的管事迎了出来笑道:“四少可回来了。小姐吩咐厨房备了宵夜,一直热在火上。”见冀北向东边厢房望去,连忙又道:“小姐早就睡下了,春燕姑娘和我家女人一直伺候着呢,四少不用担心。”
冀北虽见那边一片漆黑,却仍旧慢步走了过去,远见那金鱼缸旁也插着一盏灯不由微笑起来,独自在房檐下站了一会儿,那大片白菊在黑暗中又发出花香来,这一天简直没有一刻不是幽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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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新年,虽然处在山中也隐约听见远远的炮竹声,木棉一向醒得早,洗簌完毕后披了棉斗篷出门透气,她取了些鱼食走下台阶洒在鱼缸里面,立时就有一群红鱼从缸底浮游上来,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道:“怎么起的这样早。”
回头一看真是冀北朝这边走了过来,两人照着旧俗互相拜了年,冀北眼光撇到鱼缸旁的琉璃灯,又笑道:“你倒怕我会跌落到鱼缸里。”
木棉也是一笑道:“这鱼缸藏在花丛中,天色一暗就难看清楚。刚好张婶在后屋找了好些琉璃灯,挂在起来也好看。”见他未着戎装,便问道:“怎么今天又不必去么?”
冀北道:“政府说是废除旧历年,可真执行起来也难,多多少少的给了三天假。”他看她精神还好,又道:“今天天气真好,你想做些什么我陪你。”
木棉道:“我没什么打紧的事情,你有事尽管去忙。”
冀北想了想道:“城里面倒是有庙会,不过你大概也不愿去凑那份热闹,不如我们到山间走走。”
木棉道:“冬天山里又有什么看头,到处都是白茫茫的。”
冀北忙道:“冬天也有冬天的好处,狩猎也别有一番味道。只是你病刚好不能太累,不如我们去看看山上的古碑遗址,这个离得也不太远。”
木棉见他这样殷勤,心知他是有意让她高兴,只是心里面如何不能轻松下来,待要婉拒却又见冀北说:“新年里就别闷在屋子里面了,不管怎么说又是新的一年了。”
木棉听了微微一笑,也不知该如何说,冀北却忙笑道:“这就算应允了,我这就吩咐人准备去。”
二人吃毕早饭不多会儿,便有人进来说一切都备好了,木棉随着冀北走出门见外面早有人停了顶轿子,另有两匹马也拴在上马石旁。
木棉刚进了轿子又见冀北掀了帘子道:“差点忘了给你,虽然不远可还是冷得很,你拿着这个。”说着就递进来一个暖炉来。
木棉道:“你骑马不是更冷么,还是你拿着好了。”
冀北赫赫一笑道:“那我可没有手抓缰绳了,我冬天骑惯了马的,这点冷不妨事。”
木棉见他如此,也就伸手接了过来,小巧的白铜的外表烧得并不很烫手,拢在袖中刚好,她反复摩挲着那些镂空的精美花纹,心事重重。
一行人出了竹林就上了山,起先还看得到刺眼的阳光,不大会儿进了一片高大的柏木林就立刻暗了下来,虽然是寒冬中这些树木仍旧枝繁叶茂,密不见天,让人分不清白昼黑夜。林子是长在一段陡坡上,轿夫都是山林中走惯了的,脚下步子毫不减慢,冀北本来骑马走在前面这会儿就下了马,跟在轿子旁边。木棉在轿子中听得到他皮靴踏在落叶上的簌簌之声,忽然想到不久前上山寻白茶的情景,也是这般坐在轿中,身边走的亦是同一个人,这一刻的心情却不能和那时相比。
爬过了这片密林,便是一段平坦宽道,松柏林立两边,阳光慢慢从树梢漏下去,漏到不远处的碑林上。轿夫这会儿停了轿子,说道:“先生太太,我们得停下来了,山里人年头里面不好随便乱进的。”
那片碑林本是几千年前一位圣人家的族墓,后代又有诸多文人墨客留迹至此,方形成一片不小的石碑林,这些年战乱不断,又经过千年风雨侵蚀,如今已不复当日的风光。
木棉知道山民通常都有诸多忌讳,率先下了轿,看了看不远处的牌坊对冀北道:“也不过几步路了,就走过去也好。”
冀北知道她是怕为难轿夫,也就下了马陪她慢慢走了过去。沿路可见树林中卧着一些石兽,早已是残破了,可趁着冬日的萧条这种残破却有一种奇异的美,
木棉不知道怎么忽然十分感动,信步朝林中的石像走去,最近的地方是一尊獬豸,额上的独角已经断了,身上的鳞片也早已消磨,却依旧怒目圆睁。
冀北也走了过来,见木棉抬起头直视着獬豸的双目,也跟着看过去,那圆圆的石眼睛本该是空洞的,不知怎么却让人看了出神,他听到木棉低声道:“它好像什么都能看透一样。”
冀北回道:“几千年都看在它眼中了。”
木棉道:“只有它们一直在这世上,似乎怀抱着一个亘古不变的诺言。”
在这样岁月的痕迹前,任何语言都似乎变得空洞,两人只是默然。
停了一会儿冀北问道:“是麒麟还是獬豸?”
木棉道:“是獬豸,据说它能辨是非曲直,善恶忠奸,遇到不公便用独角抵之。可惜他的角都断了,如今只能空空睁着一双眼睛。”
冀北不知道如何回答,又听木棉道:“好像来过这个地方一样。”她绕着石像走了一圈,脸上带着莫名的微笑,又说道:“就是这样的冬天,林子里面穿着风,到处都是寂静的。”她歪头笑一笑,“大约是上辈子的事情,你知道有人会记得一点上辈子的事情,有时候会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她近来很少这么多言,冀北也笑问:“那你上辈子在这里有没有人陪着?”
木棉只是微笑不答,伸手扯下缠绕在石像上的枯枝。她此刻心中有着难言的感动,许许多多的事情在她脑中划过,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幸福的,伤感的,屈辱的,汇集在一起。
她手扶在冰冷粗糙的石头上,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在此刻都互相消溶为零,忽然间心中释然了许多,抬头对冀北道:“去看石碑吧。”
两人静静地离开石像回到主路上去,碑林就在不远处,此处碑林原是沿一块平坦山壁刻画,后来由于碑刻太多,壁无完石,又有后人开始在空出立碑,年代久了大小不一的碑石林立,就像山林中长出一片石头林一般。
木棉此刻心意已经平静下来,便专心看些自己有兴趣的碑文。此处碑文大多是颂歌那位古今有名的圣人,冀北看了一会儿便道:“碑文内容都是大同小异。”
木棉道:“的确鲜有新意,也是后人将其看作神人一般,恨不得将普天下的赞美之词都用来歌颂他。”
冀北道:“既然如此,你还看得如此入神?”
木棉笑道:“我只是在猜测这其中的奥妙,有些遣词华美高贵,字体便也丰满圆润,有些字里行间露出些自由之意,字体也就潇洒不羁,还有些愤世嫉俗的,字体就骨骼坚硬。”
冀北点头道:“常说字如其人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木棉听了问道:“那这么多碑刻中四少欣赏那幅?”
冀北道:“我幼时读书最欣赏苏轼,那边有篇由东坡所书,字迹如人,豪放大气,如棉裹铁。”
木棉道:“果真贴切。”
冀北问道:“你又欣赏何人?王羲之对不对?”
木棉摇头道:“大概所有的人都喜欢王羲之,字迹高贵纯净。不过我喜欢张旭的字,只是这里我还没有发现其人的笔迹。”
冀北听了笑道:“这倒是出人意表,你竟然喜欢张旭的狂草。”
木棉道:“世人都只颂其草书,其实他的楷书也是非常好的。我喜欢他既能狂放不羁,又能工整严禁。字间可见天地变化,很是复杂,就象人心一样。”
冀北道:“应该是就像你一样,表面沉静,内心却让人琢磨不透。”
木棉道:“不对,我其实是顶简单的一个人。”
冀北只是道:“真若如此倒好了。”
木棉没有答话,这一刻林间呼啸的风渐渐息了,整个山林中寂静的让人有难以言表的感动,大音希声的境界就是如此,自我与自然交会的瞬间才能获得这样深刻的感悟,她几乎莫名的落下泪来,好久之后终于扭头对冀北一笑道:“谢谢你带我来这儿。”
冀北被她久违的灿烂笑容所震撼,阳光洒在她秀丽的脸上,有一种无可名状的美好,她身旁则环绕着默默无言守护千年的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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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后面感觉我心中想了很多,关于生命的一些意义,很多年前,我在孔林中远看一尊石像,四周寂静,几乎没有游人,只有不远处的树林杂草中的那些零落的石像,那种感觉是难以用语言来说的,是一种对生命的震动。
京华烟云中木兰和立夫登泰山看无字碑,说过物在人亡,只因石头无情。情感是我们人类的优点,也是弱点。
虽然脑海里面想了很多木棉的感受,可是写出来得却不多,大概很多人都有过来来到某个地方恍然如梦的感觉,那一刻有些对生命的顿悟,每个人都不同,各自体会吧。
谢谢留言给我的朋友,我经常看着留言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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