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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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2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修改了些不准确的词句。04。08。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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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潺湲奈尔何***
入夏以来,安坊城就不得宁静,绵绵黄雨下了近一个月,淇河的水漫天的涨,河面上满是从上游漂下来各种物事,男人们拿了竹竿去勾,胆子大水性好的小孩扑通一下跳下水,捞上来些瓶瓶罐罐交给母亲回家用。瞿凤的哥哥瞿山便是这众多人中的一个,他领着一帮子半大小子在河边玩得不亦乐乎,瞿凤拉着秦木棉在一旁看热闹,她俩都是城里女子小学的学生,今年雨水过汪,教室都被淹了地面,校长早有翻修校舍的意思,于是暑假就提前到来了。
瞿山今天下午的收获不小,捞了一口箱子,打开居然满满的,其中不乏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光是各式陀螺就有好几个,立刻被在场的孩子瓜分,瞿凤兴奋的拿了几样,先给木棉选,木棉虽然家教甚严,可是到底是小孩子,推辞一番,还是忍不住挑了一支做工精美的笛子,这笛子体积虽小,却刻着西游记上面的一干人物,孙悟空藤在云上,唐僧慈眉善目,老猪甩着袖子,沙僧低头挑担,个个栩栩如生,笛子尾部还垂着一个梅花穗子,被水打湿了,纠缠在一起。木棉刚要从怀里掏出手帕把笛子擦干,就听到母亲的唤她。
慕锦下午要到西市的教堂送吴嬷嬷一些川贝。本要叫上木棉一起,可等梳洗打扮好,这孩子已没了踪影,只得一个人叫了黄包车。到了淇河边,却看到木棉和瞿家姑娘一起兴高采烈的拿着一堆东西嬉笑,心中就有不悦,待看到木棉拿了别人从河里捞的东西,眉头一皱就下了车叫女儿。慕锦虽然跟着秦方峡过了好些年清苦日子,可骨子里还是做小姐时候的心高气傲,对于瞿家这种小商户一直不大看得上眼,虽论家境殷实,瞿家的饭庄倒比秦家的医馆要兴旺得多。
慕锦走近过来,先笑着应了瞿凤的招呼,又轻声呵斥木棉:“早上不是说了要一起去看吴嬷嬷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影子。”
木棉向来有些怕母亲,喃喃回答:“早就想来看大水,刚好瞿凤今天下午有空,就一起出来了。”
慕锦也不再多问,说道:“那就赶快和我一起走吧,吴嬷嬷还等着咱们呢。和瞿凤说再见。”
木棉不敢多言,和瞿凤道了别,跟着母亲走了。
两人上了车,慕锦嘱咐车夫道:“先不要到西市教堂了,快给我们送回启风堂。”
木棉不解的问母亲:“不是要去看吴嬷嬷么?”
慕锦道:“你这孩子,手里又拿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看回家你爹爹不骂你才怪。”
木棉低头看手中小小的笛子,轻声辨别道:“是瞿山从河里捞上来的,我看这东西这么小巧,却还雕了花,挺好看的,妈妈你看,这刻的可是孙猴子和唐僧。”
慕锦那里去看,只皱眉道:“平时我和你爹爹如何教你,先不说你随便拿了别人东西,这东西又来历不明,素日里,你爹爹常说,这大水之后最容易有疫情,平时出入都要你洗手漱口,今天你可倒好……”
木棉说道:“不如要爹爹帮我拿烧酒消毒,上次爹爹就……”话未说完,看到母亲脸色微愠,连忙改口道:“那我下次还给瞿凤就是。”
慕锦见女儿小小脸庞已然显出惊恐之色,不由得心软,她和秦方峡结婚十载,只得木棉一个独生女儿,慕锦自幼在深闺长大,锦衣玉食,可礼教严格,十七岁时候偶遇秦方峡,一见倾心,心中再无旁人,竟然背弃张家婚约,和秦方峡逃到离家千里的安坊城。慕家世代为官,慕应奇虽然子嗣众多,可独爱慕锦这个小女儿,可颜面上如何受得了这样丑事,当下放出话来,将慕锦驱逐家门,还定要抓着秦方峡,连同秦家老小都不得好过,慕锦的母亲和一众姊妹苦苦哀求,慕应奇想到往日慕锦冰雪聪明承欢膝下的模样,心中大叹,只吩咐手下人面子工夫作足给张家看,却也不再刻意为难秦家上下。
另一边秦方峡带着慕锦一路奔波来到安坊,鉴于张家势力,秦方峡空有一身学识,应试连连不中,大革命过后,所有陈规考试都被废除,秦方峡绝了功名心,凭家传医术开了一家小医馆。这秦方峡天分极高,为人厚道,做起大夫极合适,医馆生意倒也不错,所盈也保的一家衣食无忧。两年后女儿出世,二人皆怀念故乡木棉开花的美景,再加上秦方峡又爱极娇妻,于是给女儿取名木棉。
这一年慕锦收到家中断绝关系的正式书信,张家已然败落,慕家虽也大不如往昔,凭祖荫厚泽,慕应奇辞官之后领一家大小回老家归隐,慕锦自是一番伤感,想到一去三年,虽然天下都改了姓,可父亲却再不肯承认自己,从此骨肉陌路,老死不相往来。伤感之后心下却也松了一大口气,三年来的忧虑担心都已结束,至此总可安心和丈夫女儿在安坊城生活下去。
慕锦平日里除了帮助秦方峡料理启风堂的琐事,就是教导女儿,木棉虽是长于市井,却被慕锦教导的举止大方,又恪守礼法。只是木棉心性开朗,又不如她母亲儿时那样养在深闺,自幼和街坊各家小孩的关系都极好。秦方峡深爱女儿,看慕锦管教严厉,总是护着女儿,因而木棉从不怕父亲。
她终日缠着父亲在医馆玩耍,她喜欢那高高直到屋顶的药柜子,一小格一小格每一个里面都藏着不同的东西,有时候随便打开一个,竟看到形状奇怪的虫子尸体,木棉吓得大叫,秦方峡大笑着抱起女儿,低声跟她讲述着药材的名字,用途。木棉听了趴在父亲的肩膀上斜望下去,那小小的虫子也变得亲切。她聪明善学,自幼又在启风堂看惯父亲给人看病,小小年纪竟然把各种药名药性熟记于心,每每有人问起,居然比学徒小池回答得还快。
木棉喜欢启风堂的一切,她喜欢看父亲卷着一边的袖子帮别人开方子,小池研着药,一个不小心就砸了自己的手指头大叫,母亲在后面看账本,看到小池的窘样微微笑了,转身取了药膏递给他。这一切都是那么温暖,启风堂里面各种药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十岁的木棉觉得清香无比。
当下慕锦领着木棉回到启风堂,跟秦方峡说了木棉下午的所作所为,秦方峡倒不觉得女儿有什么大错,小儿天性总是好奇,只是这夏天的洪汛来得奇怪,势头凶猛又绵绵不绝,怕是要有大疫。他早在启风堂门口贴了小告示,叫大家注意饮水,又贴出预防的小药方,让体弱的人多喝药汤防御,但有好事的人说他秦方峡是为了生意如此。秦方峡也不过多辩解,只叫小池把药熬了,免费给人喝,可且不说那药味苦涩无比,平白无病无灾的也没有人主动来喝,就连小池都不大愿意喝。秦方峡只得罢了,只叫妻女每三天一幅,平日里尽量饮食清淡,不近污秽。他听了慕锦所说,只叫慕锦领女儿去洗澡,换上干净衣服。晚饭的时候再喝些兔耳草汤。
木棉换过衣服,仍是惦记着笛子,隔了手绢包给父亲看,问道:“爹爹,你看着上面是孙猴子不是?”
慕锦不待秦方峡答话,就道:“木棉,你不是答应妈妈不要别人的东西了吗?”
木棉撇着嘴回到道:“我只是让爹爹看看,很少见这么好看的笛子。”
秦方峡看那笛子虽小,可放在女儿粉粉的小手里却还老长,他心中一软,笑着安慰妻子道:“不碍事,这东西要是木棉喜欢,我就帮她弄干净了留着。虽说是嘴里吹来吹去的东西,但是沸水煮过也不妨事。”转看木棉露出喜色,就又道:“可要是日后它的主人寻来,你也要把它归还才是。”
木棉笑道:“这个自然,谢谢爹爹。”

待水慢慢下去,已近初秋,真正的灾难这才漏出头来,秦方峡半夜被人叫醒,匆匆披了衣服开门,看到东市卖鱼的张全家的小儿子神色慌张,见到秦方峡出来,急忙泣道:“秦先生,求求您快去看看我爹吧。我爹晚上开始全身发热,刚才竟然吐出血来。”
秦方峡闻言心猛地一沉,嘱咐了慕锦一声,叫上小池,拿了药箱就和张家儿子一起出门。
慕锦站在窗口,看丈夫的身影匆忙的融入夜色中,心中隐隐不安。这边木棉听到声响,也起身叫到:“妈妈,妈妈……”
慕锦连忙关了窗户,来到女儿床旁,安慰道:“没事,有人急病,把爹爹和小池叫去了。你接着睡吧。”
以前父亲也经常深夜出诊,木棉听了就放了心,她回到床边,想了想又说道:“妈妈,你陪我睡吧。”
慕锦微微笑说:“怎么你不是上了小学就说自己是大姑娘了,不要再和我们一起睡。”
木棉不好意思道:“昨晚做了恶梦,白天不觉得,晚上睡得才觉得害怕,妈妈,你唱那个月儿的歌谣给我听好么?”
慕锦和衣躺下,把女儿搂在怀中,轻轻唱道:“月儿牙牙,出来爬爬,月儿圆圆,出来玩玩,月儿落落,我要睡了……”
木棉渐渐睡着了,月光打在她小小的脸庞上面,慕锦低着头看着女儿那和自己相似的面孔,想起自己幼时也是这么躺在乳母怀中,乳母因为自己之过,被父亲迁回老家,如今也不知道是否平安,心中不禁一酸,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待秦方峡回到家中,天色已经快要泛白。他放下药箱,先用清水皂角粉洗了脸和手,又用淡盐水漱口。小池却已经困得东倒西歪,还是被逼着洗了脸漱了口,立刻回房倒头便睡。
秦方峡回到后院见妻子怀抱了木棉正睡得安稳,悄悄关门出来,又转身进了书房点上灯,搬出吴又可的《瘟疫论》,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等书出来查看,他从昨晚张全的症状来看似乎是重伤寒,可又不十分的像。张全昨晚连连咳血,秦方峡暂时只吩咐拿白芷,**和紫背浮萍研末,温水送服,虽说已经止血,可看张全的样子只怕是凶多吉少。秦方峡暗自叹息,俗话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水灾虽然并未危及到安抚城中,可也隐患重重。他想到此便再三皱眉,虽然已经疲惫不堪,可还是强打精神想在书中找到合适的药方及时救人。
轻轻几声敲门声,秦方峡抬头一看,原是慕锦。她走近问道:“怎么样?是不是不太好?
秦方峡摇摇头说:“昨晚情形很严重,现在暂时稳定了一点,可是……我只怕这病来得不寻常,但愿不会形成瘟疫才好。”
慕锦走到丈夫身边,合上他正在看的书,柔声道:“再怎么样,也要休息一下。”
秦方峡揉了揉眼睛:“我还不能确定病症,想要看看书上是否有记载,等天亮了,我就去找林松堂的林先生商量一下,他行医多年,虽然现在不给人看病了,可总见多识广,也许会有办法。”
慕锦说:“那你去睡一下,等过了五更,我叫你起来。”
秦方峡点头应允,吹了灯,随着慕锦回了卧室。
这边木棉还在酣睡,秦方峡看着女儿熟睡的脸,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一个翻身浑圆的小胳膊就露了出来。秦方峡轻轻帮她掩好被子,才走到隔壁小憩片刻。
待天亮透了,秦方峡匆匆吃了早饭就叫了车到林松堂去,那边也刚刚开张,林湘子正教导着几个小学徒收拾东西,见到秦方峡来连忙迎进来。
林湘子听闻一番描述,不由深蹙眉头,捻着胡子沉吟半天说道:“这瘟疫之说,未免太早。以你所述,主要还是伤寒的症状。我看你还是快开了药给他。以免耽误。”
秦方峡道:“林先生说的极是,只是晚生心中隐有不安,怕猛药一下,病人体弱反而支撑不了。”
林湘子微一皱眉:“伤寒已是咱们行医的最怕的病症。若是转成瘟疫怕是这安坊城不得安宁,淇河贯穿全城,家家户户用水都是从此而来。你若是担心不妨从河边查看。不过张全的病症,我们还是先按照伤寒来治。”
秦方峡点头:“我这就叫张家的人来抓药。”
二人正说话,就看到小池一头大汗的跑过来,嘴里喊道:“师傅,城西吴兴家的老太太和小孙子都忽然病了,等您去看呢。”
秦方峡连忙问道:“什么症状?”
小池说:“我看着到和昨晚张全的样子有几分相似,只是并不咳血。”
秦方峡和林湘子对望一下,心中都是一沉。林湘子说:“秦先生还是先回去看看详细。我这边吩咐伙计叫张全家的来抓药好了,等忙完了我也过去看看。”
秦方峡道了谢,匆匆赶回启风堂,只看吴兴家的正抱着小孩子哭做一团,他看那小儿大汗淋淋,手足却冰凉无比。似乎有郁气在胸,呼吸十分费力。他立刻吩咐小池留在药馆煮上四逆汤,又随着吴家的人一起去看吴老太太。到了吴家一看,老太太也是大汗,只是四肢高热,和昨晚张全的样子一模一样。仔细号了脉,只觉得脉象微弱。他为人一向沉稳,这会儿不由也有点心乱如麻的感觉。他依照麻黄升麻汤写下药方,想了又想又把麻黄分量减少,叫吴家人赶紧抓药来煎。
待回到医馆,又听小池道:“刚才又有人来请师傅,林先生帮着过去看了。”
秦方峡心下感激,问道:“是哪家人?我这就过去。”
小池正要回答。慕锦却走出来道:“你先别忙,林先生既然已经过去,你也不必太担心,看现在这个样子,只怕真是如你所猜。你忙着跑来跑去也无大益。不如冷静下来找找对策。若真是瘟疫,只怕过一会儿,还要有人来求医。另外城东的王申乾的医馆是不是也如我们这里一样?叫人打听一下,也好明白。”
秦方峡说:“你说得对,我一时急躁,乱了方寸。小池你再去问问情形。”
小池应允了一声就出去了。
慕锦又微微笑着说道:“我叫木棉不要出门,这孩子正跟我闹别扭呢。”
秦方峡说:“小孩子体弱,我们这里又病人来来往往,你一定小心。她在哪里,我去和她说。”
慕锦回道:“在后院呆着呢。”
秦方峡转身到了后院,看到木棉小小的身子蹲在石榴树边正在喂她新养的兔子玩。他叫了一声女儿,木棉抬头看到父亲,高兴得站起来:“爹爹,妈妈不要我出去,可我前天已经和瞿凤说好,要给他们看我的红玉,而且她哥哥今天要带我们去寺后捕蛐蛐。”
秦方峡说:“木棉,今天不要出门了,现在城里有种很危险的怪病,小孩子更容易染上,爹爹今天要忙着看病,等事情过了,爹爹带你去集市上买蛐蛐好吗?”
木棉一向懂事,看父亲眼神疲惫,却还轻声细语跟她解释,不由得心里惭愧,说道:“爹爹,我不去了,不如我帮你给人看病,我找药比池哥哥还快。”
秦方峡微笑说:“好孩子,今天不要你帮忙,你乖乖地呆在后院就好,听妈妈的话,好么?”
木棉向来听父亲的话,于是大力点头,虽然心里有点莫名的难过不安。
秦方峡微笑看了女儿一会儿,转身又进了书房。
中午时候。林湘子回来到启风堂,描述了上午看病的情形。小池又回来说王家的医馆也有两个重病,王申乾都是当伤寒治的。秦方峡的心情更加沉重,和林湘子二人在书房商议良久。也无对策。
傍晚时分,传来消息,张全病又重了。
晚间又有一户人家来瞧病,症状相似。
到了隔天,安坊城已有七八户人家得病。
再过两日,病倒的人竟已有上百人。
突入而来的瘟疫象骤雨前乌云一样快速密集笼罩在安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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