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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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12
------离情堪底寄,唯有冷于灰。-------
一钩细月孤零零地挂在黑夜里,月光淡薄的几乎没有,木棉在昏暗中辨别出冀北的轮廓,他整个人沉沉睡着,不知他是沉浸在如何的梦中,平日紧缩的眉头,此时异常放松,映着月光看得见嘴角含的笑意,**一丝难得见的稚气,木棉也跟着微微一笑,这份稚气的神情,让她回想到很多年前,曾拥有过的一张照片里的那个少年,出走安坊的时候照片自然留在了谭家,本以为是擦肩而过再无交集的人,却兜兜转转地碰在一起,也说不清是幸还是不幸,她轻轻叹口气,如果,如果当初……不能想,想下去只会有更多的不甘不愿,她别转头看到窗纸上投过的惨淡的月色,不用开窗也知道外面的天是怎样地灰。
冀北在清晨的冷风中醒过来,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此时天还没亮透,林间的鸟却叫得欢快,想到木棉说这一树林的鸟略有风吹草动就叫个不停,微微一笑就伸手揽向枕边,却是空的,连半点暖气也无。
他猛地睁开眼,枕边果真空空如也。也顾不得点灯,既刻披了衣服就起身,推门却见她站在树下,眼睛直直的向前看着,也不知道看到了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似乎都愣在另一个世界里面去了。
他忙走过去道:“站在这里想什么,这么出神。”
木棉显然没料到他会过来,偏过头颇有些惶惑地看着他。这神情带着些孩子的稚气,引得冀北想要吻她,却被她头一低,嘴唇只碰到她的头发。
冀北只道是她羞涩,微微一笑:“早上露水重的很,站在这里要着凉的。”说着就拉着她的手回屋,感觉她微微挣脱了几下,便握地更紧些,笑着回头道:“你手那么凉,我帮你捂捂有什么的。
她的手还是在挣扎,犹犹豫豫地道:“我有话跟你说。”
他顿一顿也道:“嗯,我也有话跟你说。”
两人回屋坐定了,冀北才悟到还没点灯,正要起身去点,又听木棉道:“一下子天就亮了,不用点了。”
冀北也就坐下,半明半暗中含笑看着她,也看不十分清楚,只是这样看着那身影轮廓,心里就渐渐甜蜜起来。
过会儿冀北道:“过上几天,我得回城里去领命,或许要换个地方待待了……这阵子也歇够了,是该活动活动筋骨了,是去黄州那边,听说风景不错,我便只当是散心了。”他轻描淡写一番,似乎要去的并不是西南边陲那个战火正在蔓延的地方。
昏暗中,对面的人没有声音,冀北忙道:“你不用担心,不过就是周围那几个小国找事,作不了大乱。”
慕眠还是没回话。于是冀北又道:“等我安顿好了,就派人来接你。”他只当她有所忧虑,便慢慢对她说些听来的西南风物,过会儿才想到问她道:“你刚才说有话说,是什么?”
好半天才听到木棉的声音:“我……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冀北一愣,半天才问道:“为什么?你是不是听了有人说什么,你别理那些……”
木棉只是平板道:“我不爱你。我不会跟你去西南,哪里也不会去。”
他猛地恍过神来,只恐自己听差了,死死盯住她问:“你再说一遍。”
天渐渐亮起来,翻出鱼肚白。
冀北这才看清楚她,脸色很冷淡,语调倒还是平常一般的:“我不爱你。”这样一字一顿地清晰说出来,存心不给自己办点反口的机会。
冀北惶骇地望着她,觉得整个人重重地挨了一闷棍似的,这房间昨晚看起来是这样温暖甜蜜,此刻却是冷冰冰的,他慢慢道:“木棉,我简直不懂,昨晚我们……”
她转过去脸,说道:“我醉了。”
他厉声道:“你敢再说。”语气中发了狠,心底却空落惘然。
冀北震惊愤怒之下慢慢冷静下来,问道:“一定有什么事情你瞒着我,对不对?”
木棉摇头道:“没有,只是我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
冀北追问道:“什么事情?”
木棉道:“想通我到底爱不爱你。”
话头又绕回来让人心痛的地方,他听这话已经听的有些失掉理性,恨不得抓住她抛开心看一看,到底是真是假。
他脱口问道:“那你爱谁呢?爱着谭琮洄么?”
木棉抬头凝视他一眼,便又转过头去,轻轻点头“唔”了一声。
他话一出口便知问错了,不妨听她这样肯定的一个唔字,只是又惊又怒,人一呆,如被人施了咒一般整个人定定坐下,心中只是想着:果真还是因为他,命运始终如同,过去的永远在那里。今生今世都不会改变。
只听木棉又道:“你既然问道这里,有没有想过你对我的感情,其实也夹杂了太多外界的影响。
冀北一愣,想道:难道世事总归如此,越想得到的却是越得不到,他对自己原本笃定的心思迷惑了,自己对她真的是这般想法么,只因得不到,才越发想得到,只因那过去种种,才更加执著纠结于此么。
他默然了一会儿,说道:“不管如何,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可你对我,我真是搞不懂了。我们之间,看起来似乎我一向是主动的,其实你才是主宰,你的人也好,你的心也好,留去又何尝会为我考虑半分。换作另一个人,恐怕你便是另一番态度了。”说道这里他自己就先被刺痛了,重复道:“你告诉我,换作谭琮洄,你还会这样么?你会这样么?”
木棉先是不语,听他反复问,才道:“这中间不一样。”
冀北问道:“有什么不同?他对你好,难道我对你不好么?你知道我为了你费了多少心,为了让你笑一笑我要付出多大努力么?你为我想过半分么?你知道我为了你牺牲了什么么?”
他猛让住口,可木棉自然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她只是一愣,马上回道:“我不用你为了我牺牲你的大好前程。你这样的付出,这样的情深意重,我受不起,”
冀北悔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太气了,才会胡说。”
木棉摇头道:“你不是胡说,事实如此,所以我早说过何苦呢?我们没有缘分,你心里已经替自己不值,我……我……又心有他属,硬要在一起的话,最后只怕是两败俱伤。”
冀北心里苦楚,几欲张口最终却只是沉默着。
凉风一股一股吹进来,吹得人彻骨地冷了。整个屋子都静的吓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有气力站起来道:“你我都冷静一下吧。”缓缓走到屋门口,却见春燕站在门口发呆,冀北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春燕忙道:“四少,方小姐来了,在前厅等着见您呢。同来的还有一位谭少爷。”
冀北人本来已经迈出屋门,听了谭少爷三个字一愣,停住脚步回头对木棉道:“我还纳闷你怎么一大早跟我说这些,这边都找上门来了,你们倒真是心有灵犀。”
木棉也是吃惊,一时间只是呆呆看着冀北说不出话来。
冀北倒笑了一下,几步走过去拉住她道:“也好,不妨说个明白。”
琮洄默默地坐在客厅中,心里焦虑难当,偏偏英琦却在一旁叽叽喳喳道:“没想到这山里还有这么个好地方,别看四哥平时粗枝大叶的一个人,倒真会找地方呢。你看到那片竹林没有,还有院子里面的杜鹃开得多么好……”
琮洄听得心烦意乱,站起身来走了两圈又呆呆坐下,手脚也不知道如何放才好,便又站起来,英琦看在眼中,心道:“我只说了两句,你便不受用了,也好,一会儿看到四哥他们两个情深意切,你才死了那份心。”她微微一笑:“你倒是坐下来歇歇,坐了一夜的火车不累么?这点心你多少也吃点填填胃。”
琮洄哪里有胃口,他扭头看看英琦气定神闲得样子,摇摇头还是坐了下来。因那昨晚的雨这大厅里阴冷冰凉的,清晨的空气钻进来,虽然冷得让人呼吸间鼻子发酸,可他还是猛地吸几口,这凉气冲到肺里,狠狠地打了个颤。
忽然门就开了,琮洄连忙抬起头看,进来的是冀北,背着光,看不分明面色,只觉得他一双眼睛灼人地注视着自己。
琮洄也不在意,略一点头只管呆呆地看他身后,走到跟前却说不出半个字来。一时四人都立着一言不发,静寂若死,惟有英琦来打破沉默道:“四哥,我也不敢先回家,爹爹不知道怎样打我呢,只好先来你这里求救了。慕姐姐,你可别怪我俩不打招呼就过来呀。”

冀北此刻已然回过神,目光扫了一圈才微微笑道:“是该打,留张字条就跑到对面去了,方重炎的掌上明珠,倒也不怕被人绑了去。”
英琦也笑道:“四哥你可要帮我在爹和大哥说几句好话,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你知道这一路有多险。”
英琦说起那一路艰险总滔滔不绝,冀北笑着低头听,手里把玩着茶杯的细瓷边,耳中却分心去听琮洄的声音道:“你还好么。”半天听到木棉唔了一声,便又只剩英琦热闹的讲述声。他心不在焉的笑着,转过去身对英琦轻声道:“你爹怕是难能同意。”
英琦道:“我才不怕呢。”这么说着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脸一红,转口道:“倒是四哥你和慕姐姐……我还替你着急呢,不过也不必愁,我一定会帮你说服大哥的,只是四哥你弄了个这么好的地方,也不早叫我来玩,只顾的两个人卿卿我我。”
她话音未落,却听到琮洄道:“我能不能跟木棉单独谈谈。”
木棉心里正是乱跳得厉害,本听着冀北和英琦一唱一和正不知如何应对,又听琮洄这一句,不由得转头看了他一眼,一时也不敢细看,只觉得消瘦了许多。
冀北看在眼中,冷冷道:“有什么就当面说清楚吧,这样拖泥带水的有什么意思。”
琮洄一愣,先头见他不理自己也是意料之中,此时听冀北这样说不由得诧异了一会儿,他看看木棉,见她目光中只是躲闪,心中一酸道:“我要对她说的话,旁人不必知道。”
冀北冷哼一声,眼前这个人,始终是仇恨的一个闸门,轻而易举的就让他涌起愤怒来,他面上仍挂着笑意,目光烁烁地盯着琮洄。
英琦见状忙起身笑道:“琮洄你胡说什么啊,谁是旁人呢,你跟慕姐姐这么久不见,自然是有话要说,可也用不着避着四哥呀。”
琮洄也站起身来,对英琦道:“英琦,你帮我这么多,我心里感激地很,你的情意,我也清楚得很,可……你别打断,听我说完,我始终还是那句话,我心里只有木棉,从十年前到现在一刻也没变过。”
英琦只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这话一路上不是没听他提过,每每都被自己给打断了,这会儿听全了,仍疑心是自己听差了,她好像从没想过琮洄一点都不爱自己的,她一直自信着,把自己的感情神圣化理想化了,坚信总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喜欢上自己的。
她脑袋嗡的一声混乱起来了,正待要问个清楚,却听到冀北冷笑一声,忽然起身向琮洄走过去道:“好一对青梅竹马啊,十年?你倒是有心的很。你在家里对木棉献殷勤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是你什么人?还是你骨子里就流着破坏别人婚姻的血液?”
木棉听了,浑身一震猛地站起身道:“你在说些什么。”
琮洄一愣方才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冀北冲口而出道:“我的意思是你跟你母亲一样,破坏别人的婚姻,这大概是天生……”他忽然怔了一下,低下头看着被木棉扯住的袖襟,慢慢闭上嘴。
琮洄却不放过去,紧追问道:“你对我纵有不满,干什么扯我家人身上,你又有什么权力批评我们的事情……”
木棉忙打断道:“琮洄,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咱们出去说。”说着就要拉着琮洄出去。还没走上几步,另一只手反被冀北抓住,她转脸哀求地叫道:“冀北。”
冀北望着她苍白面色,也变了脸色。
他强压着怒气,原本有几分后悔一时口不择言,见她这样维护琮洄,满腔的怒意不消又添了些灰心,他全心全意爱着她,到头来她还是爱着琮洄,就在昨天他还满心欢喜,那些对着祖母和母亲所发的誓言,此刻看来从头到底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真是可笑的要命,他淡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的0a
木棉一阵心酸,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琮洄满腹疑惑,心道:看木棉那幅神情其中自然有些难言之隐,难道木棉有什么把柄被莫冀北握着么?即便木棉之前如何又干他何事?一堆问题都在一瞬间在他脑海中掠过,他思量一番忍不住对冀北道:“木棉自然没有什么好怕的,我从来也不认为这中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木棉以前是和我大哥定了亲,可大哥也根本没认过这门亲事,难道要那些旧式的媒妁之言桎梏住她一生才应该么?”
冀北听了一愣反问道:“若是你大哥认了这门亲事,那你又如何?”
琮洄愕然道:“这怎么可能。”他盯着冀北看了几眼,心里冒出些莫名的念头来,只还没来得及成型就又飞走了,顿了顿道:“便是这样,还要看木棉的心意。”
冀北默然了一会儿,转过头对木棉道:“你的……你的心意到底是什么呢?”
一时静下来,木棉只觉得这极度的安静原来也是刺耳的。她抬头看看冀北又看看琮洄,脑中闪过好多画面,到最后什么也没留下,这感觉简直是撕心的痛楚和无奈。她低声道:“我的意思今早都跟你讲过了。”
冀北看着她道:“你再讲一遍,我就信了。”
木棉觉心里酸闷得透不过气来,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压下喉中的哽咽,她一只手还在他手中,挣脱了一下,任被他死死握着,于是低下头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只是掰开一根又被他扣住,徒劳了半晌,她终于抬头对他一字一顿道:“我不爱你,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冀北不觉呆了一下,本也是意料中的事情,可总还存了一丝希望,这时又听她说了一遍,仍然是心里难受的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怨自己,非要至此才肯死心。
他听到琮洄和英琦的声音,站得这样近,却不晓得他们说了些什么,这一刻他简直什么也听不进去,恍然想道那句签文:莫劳心力待时还,世上有些事情自然是无论怎样挽留,最终还是失去。他忽然觉得心这样累,看着她,又看看琮洄和英琦,苦笑了一下慢慢松开她的手,不知为何要逼她说这些,不知为何弄到这尴尬境地,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冀北深吸了口气,遂道:“你想跟他走,那就走吧。”他喉咙僵硬着,声音听起来异样的很。
他再不能多说些什么了,只好转身径直就走,身后有英琦的叫喊,可他却是败兵之势,不管英琦有什么心意,他自顾不暇那里还分的了旁的心。他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即刻就出了院门,回头一看院墙上正是那浮生若梦四个大字。
**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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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号内的评论是一个朋友搜到发给我的,作者是alittlekoala,我还蛮喜欢这段文字的,今天一块贴过来,非常感谢alittlekoa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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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能从家常小菜里做出味道,才算真的厨艺;也许,好的文字,也都是简单平淡间铺开异样的华彩。
良缘灰,很简单的名字,一眼就能看出是个怎么样的故事,确实情节说白了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女子,是哥哥的姻缘,也是弟弟的情义,民国乱世,身不由己中总是在距离最近的时候擦肩而过。
这一生很短,爱上了一个人,枉顾了旁人,一环一环的食物链,谁爱了谁,谁辜负了谁,谁又嫁了谁,曾经的年少懵懂曾经的璇旎温柔有过的辗转反侧心意难平,最后都化成灰。
凡事不放在心上不三思后行固然流于莽撞,可是真的细细思量考虑周到了,就这样郁结于心,求仁也不得仁。
我们总是执着,千般牵扯万般缠绕,到老了又会慨然长叹心远地自偏。大概年轻的时间就是用来执着的,爱情,事业,种种种种,只有拥有过,才能有珍宝回顾。扯远了。
好的文章,横看成岭侧成峰,每一个角度,都是一种震撼和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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