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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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辛弃疾《青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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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全病逝二十多日后,清儿奉旨随康熙去木兰围场秋猕。
“有个人病得很厉害,临死前在街上大喊道:“如果有哪位郎中能把我的病治好,我愿以家传长生不老药酬谢!”低婉的女音传出龙辇。
“哈哈哈!有意思!”康熙开怀的笑声传出龙辇,辇外的阿哥们下意识地交换了目光,然后又会心地微笑摇头。清儿,只有她有这个本事,太后喜欢她,皇阿玛喜欢她,福晋们喜欢她,就连娘娘们也都喜欢她。扮男人时,她可以纵横商界游刃有余,做回女人,她又能游弋宫庭如鱼得水,竟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让人爱恨不得。
去塞外的这一路上,阿哥们真是郁闷死了,原先即使关系不亲近但好歹还能和清儿说几句话,虽说她敷衍的成分居多而他们的动机也不纯洁。但是在知道她对朋友的定义之后,阿哥们的确是真正的想和她成为朋友。可惜,却没有和她达到那种肝胆相照,那种水火相随的机会了,那种男人间的纯友谊还未来得及培养,她就变回了女人的身份,也就变化成了异性的她对他们的强烈吸引。如果说他们的面子和自尊在胡清那里还是被礼貌的给予,那么在董鄂清扬这里就是被礼貌的漠视。他们容忍胡清的孤标傲世,却难忍董鄂清扬的冷淡疏离。可恨的是他们没有办法改善这种状况,因为她没有给他们改善的机会。
这一路下来,她要么在龙辇上,要么在娘娘们的车驾里,要么和几个福晋在一起。在自己车上的时间却又是避而不见,“少主正在休息!”是她的侍婢可儿或柔儿对他们的请求一见的一成不变的答复。
近五点到了木兰围场的驻地,龙辇停下来,八旗兵散开防守,阿哥们也跃下马站在龙辇旁等侯皇上出来。
“皇上,那清儿就去了。”坚定的语气,说完跃下龙辇,仍是任谁不理的回了自己的车上。
康熙随后也步下龙辇,众阿哥也收起各自的心思上前侍奉。
山坡下。
远远的停着清儿的车子和他们。
一身男装的清儿负手而立,身旁站着风、雪和柔儿,面前跪着她的贴身侍婢可儿。
被康熙领着前来参观的众阿哥,莫名其妙的面对着这一幕。看到的是清儿浑然天成的霸气,感觉到的是他冷冽刺骨的杀气。
“我错了,少主”可儿声音颤抖。
“少主,可儿错了,少主饶了可儿吧!”可儿还在哀求低泣。
清儿缓缓地走到可儿身边,语音清晰的说:“这些年你照顾我,陪着我,我感激你,所以我能容忍你做错任何事,只要不是出卖我出卖胡家。但是你偏偏错得我不能原谅。你可还记得胡家家规?可还记得出卖胡家唯有一死?今儿我不止是你的姐妹,我还是胡家的少主。胡家的家规即是我立的,便不能从我这里例外。对不起!”
听了清儿的话,可儿惊慌四顾。一跃而起向后急奔,看得出身手着实不错。几个闪跃腾挪人已出去很远。
“砰!”一声枪响,惊的林间栖息的鸟四散分飞,惊的所有的人心头狂跳面容剧变。上一刻还妙语如珠,笑颜如花的清儿,在这一刻却杀气腾腾,辣手夺命。如此狠绝的清儿是他们不曾见过的,却见之难忘。
可儿仆伏在地。
清儿手执火铳站在原处。晚风中的容颜上是深深的痛苦,夕阳下的丽影里是沉沉的落寞。
风和雪将可儿带回来,清儿接过柔儿手中的白绢细心地为可儿擦净脸面,她的神态寂寥如冰却又温柔似水。柔儿打开可儿的头发,细心地为她盘了个已婚女人的发式。
众阿哥站在皇上身边,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没有人开口说话,压抑的气流盘旋笼罩着每个人的心头。胡家家规!出卖即死!
雪将可儿放在马背上,驶离了清儿。驶离了营地。清儿回到车里再没出来。
康熙领先走了,众阿哥也跟着走了。
这个夜晚没人可以安睡!
清儿高烧,昏迷不醒三天了。康熙把清儿送到了宜妃的帐里,宜妃对着清儿长吁短叹心痛心急。
“皇上,按说格格应该醒了。”张太医说。
“什么叫按说,那她为什么不醒?”康熙有点急。
“大概,是格格自己不愿意醒过来。”张太医低声说,这是康熙的御用大夫,康熙信得过他的医术。自己不愿意醒过来?那件事还是让她受刺激了,还是个善良的孩子啊!虽然自己没有做错,但是心里还是自责的吧。康熙沉重地摆摆手,叫了胤禟进来,然后领先众人走出去。
胤禟跪在床榻边,望着昏迷不醒的清儿。原本清丽的脸如今已是病颜,双唇已经失去润泽变得苍白悔暗。如此的接近,却是为了弥补过错,如果我伤害了你,请你原谅我。如果你不愿意醒过来,那我就陪在你身侧。如果你怪我,请你先醒过来,我任凭你处置,只要你醒过来,我不再伤害你,不再探究你,不再接近你,不再想利用你,只要你醒过来,只要你不再封闭自己,请你醒过来。清儿,求你!求你睁开眼睛,看我。
双眸微动,恍惚中记起自己结束了一个人的人生,那是她的贴身侍女,是陪她一路长大的姐妹,是她身边最贴心的人。
可儿的错她不能够放任不理,因为她是胡家少主,她要立威立信,虽然她不想去做,但是她不得不去做。
缓缓睁开双眸,看到了一脸憔悴的胤禟,就是他在自己的耳边喋喋不休的说了一个晚上,你知道错了吗?太晚了,她已经走了,她爱你你知道吗?你用假情假意来换取她的真情真意。到最后你都没有为她做任何事,你何其冷血,何其无情。如果你当时站出来,她又何须走?如果你当时带她走,她又何须面对这样的我?你懂爱吗?知道一个女人的爱有多重,有多痛,有多烈,有多纯吗?你不懂,你懂的是排除异己,懂得是审地度势,懂得是如何争取更大的利益,懂得是如何实现野心,而她不幸的成了你的野心的牺牲品。她的人生是我结束的,也是你结束的。

他疑问的目光看过去:你醒了?
她的目光却是冷拒:出去!
他想站起脚下却是虚浮无力,一夜的跪姿双腿早就麻木得没有了知觉。
她的目光里有一丝的不忍:何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的目光却是惊喜:你心疼我了吗?你原谅我了吗?伸手握着她的柔夷,触手是无骨的凝腻,心头一荡,她的面上已是红晕飞起,两下里挣来夺去,均都低喘不已。
“放手!”轻斥的声音暗哑无力。
“清儿,不要再封闭自己,如果你怪我,我任你处罚!”一夜的低语已经让他的声音沙哑难听。
“好!你不要后悔!”闭上双眼,怎么可以只对可儿一个人狠绝,你欠她的我要替她讨回来。
“只要你高兴,我决不后悔!”
宜妃外面静静地听着这两个人的低语,满心欢喜,转头去找康熙,这个儿媳妇她可是要定了!
康熙带领众皇子打猎回来途经山岗时,众人再见到了清儿,她正在给老虎弹琴。没错,在山岗下靠近密林处,一只色彩斑澜庞大的老虎象是宠物一样柔顺无害地趴在清儿的脚边,而胤禟站在清儿的另一侧,看得出来这种状况不是第一次了。同情他的人和羡慕他的人都有,但是两者的比例如何不大好说。
康熙问身旁的胤禛:“清儿弹的是《春江花月夜》?”距离有些远,听得不是很真切。
胤禛笑说:“回皇阿玛,清儿弹的正是《春江花月夜》。”
众人也都听出来了,无奈地摇头,清儿永远让他们出乎意料,给老虎弹《春江花月夜》!虽然九阿哥也在,可是众人都知道清儿绝不是在为他弹奏,不过众人可以肯定的是九阿哥以后恐怕不会再听人弹奏《春江花月夜》了。
“他是谁?那个弹琴的人?”萨克图汗部小王爷博萨好奇地问十三阿哥。
胤祥望着清儿,这几天她清减了好些,弱不禁风且神情忧郁,看来那件事还是对她有影响啊!她的反应激烈得让人心疼心痛。若不是皇阿玛让众人不得打扰清儿,他早就在她的身边陪她了。胤祥没有回答博萨的问话,从腰畔拿出玉笛和着清儿的琴音开始吹奏。清儿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手上却没停奏。一时间琴音婉转,笛音悠扬,琴音攀附着笛声,笛声引领着琴音,琴笛合鸣如痴如醉,缠缠绵绵不绝于耳,只有心意相通的人才能达到如此的契合吧。
一曲奏罢,清儿摸摸虎头,然后向岗前走来。
“清儿见过皇上,见到各位阿哥。”清儿向上方的人见礼。
“怎么瘦成这样了!没人给你饭吃么?”康熙心疼的问。
“皇上!瘦点不好么?”
“嗯,不好。”抬头对走近的胤禟说:“好好照顾清儿。”
“是,皇阿玛。”胤禟回答。
“清儿,你还好吧?”胤禛关切的问,和她月桂树下的闻花香,听风语,看夜空,想起来却象是遥远得不可触及了。
“谢四爷关心,清儿很好。”
“你好!我是博萨。”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清儿看到一个俊美的蒙古装扮的男子与十三阿哥并骑,而阿哥们似乎对他的突然发声很反感。
她礼貌地说:“你好!我是清。”
几个小阿哥听出了清儿不过是礼节的回话,否则她会说“我是清儿”,心下平衡了许多,可是那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却问了一个他们也想问的问题:“你好象不怕那只虎,为什么?”
“它是我养大的。”淡淡的回答。
她养大了老虎!这个清儿何时才能让人不再吃惊!
“九哥,你在干嘛?”胤俄看着胤禟问
本想说赎罪,话到嘴边却改成:“陪清儿。”这个陪法,不知道什么时候陪死你。
“清儿,我也陪你。”胤祥看着清儿说,然后跃下马背。
“我也来陪清儿!”胤俄说着翻身下马。清儿,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在你身边。
“我也去。”胤祯急急地翻身下马,朋友嘛,自己发誓要拿清儿当朋友的。
“我也去!”一个不讨喜的声音再次响起,众小阿哥不耐烦地皱眉:有你什么事,清儿是我们的朋友!我们陪她是应该的,你陪她为了什么?
“你回吧,小王爷,清儿有我们陪就行了。”胤祥说。
“你们都不怕,我也不怕。”小王爷主意已定,老虎嘛,不吃你们又怎么会单吃我。
看着马上甲胄鲜明的阿哥们,再看一眼这些日子一直陪在身边没有参加行猎的胤禟,清儿说:“不用你们陪我了,九爷你也回吧,以后不用再陪我了。”
“你呢?你不回吗?”胤禟问。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清儿说着低下头说,声音里透着倦意。
“我不走,我陪你,你们几个就别来了,先回去吧。”胤禟发话。
“那我们先回了,天要黑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胤祉说。
几个小阿哥无奈上马,临走胤俄说:“清儿,我们今天打了好多猎物,你早点回来吃烤肉啊。”
康熙再看看清儿和胤禟,没有说话带头骑马走了。
清儿目送众阿哥离去。呆呆地凝视天边的那一抹残红,轻声说:“你回吧。”没有声音却对上胤禟坚定的目光:说过随你处置的,我便不会反悔。
“我们回吧!”清儿语气低沉的说。摸摸虎头:“毛毛,明天再来陪你。”
胤禟抱起琴袋,两人向岗上走。
“清儿,忘了吧,快乐起来,好不好?”胤禟低声,似在自言自语。
清儿清冷的目光扫上他的脸,对上胤禟眼中的挚热和真诚,不由的闭上晦涩的眼睛。
胤禟温柔的说:“想哭就哭吧!”
但是清儿没哭。胤禟知道清儿仍是不原谅自己。她的软弱不肯在自己的面前表露。
胤禟低低地说:“是我错了,不奢求你的原谅,只要你开心起来,做回原来的清儿,哪怕你再不理我,哪怕你从此恨我,只要你不再封闭自己。”声音透着苦涩。
清儿闭上眼睛。无语。
胤禟低语:“清儿,我把命赔给她,这样你会不会快乐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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