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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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蓉醒来时,天迷迷蒙蒙的半亮,雨也停了。和室是空的,只有老头的遗照与她。
涛呢呢?
她掩嘴打了个呵欠。方才做了个梦,迷迷糊糊的像忆起了十五岁的夏天。好久没梦过过往的事了,她抬头看了风骚的遗照,皱了皱鼻子——
死老头,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在我梦里玩花样啊,老头。”来到照片前,上了一炷香,拜了拜。
迷迷糊糊地又想睡了
十八岁了,如今,是我学习独立和面对现实的时候了。免得老头经常来打搅我,只是,去南方,真的要与尹涛分开吗?
姑姑是怎样的一个人?她会不会拒绝我?她又会怎样来安排我?……未来的问题似乎还有一大串,不过,那些,都还没有到我的眼前来。目前,我所要做的,是尽快收拾好衣箱,把最后的几件衣服从壁橱里取出来,收进了衣箱里。薄薄的一口小皮箱,里面已容纳了我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只因为我和老头一直很贫穷,靠着老头这份家当根本没得花的。而且我从来不在乎这些,管它好不好看,能穿就行。阖好了箱盖,我四面张望了一下,好了,什么都整理完了!我也该去向林校长、和张老师、魏老师等告辞了。
可是,伫立在这小屋中,我忽然失去了力量,这小屋,每一分每一寸的地方,都有着我和老头共同生活的痕迹。
每一丁点空间,都盛载着过多的回忆。
“阮蓉,你真的要去南方吗?”
“嗯,”我轻声的说:“老头,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去念书,想来想去,还是离开小镇去南方的学校念书好。”
“为什么这样急?你实在可以再多住几天的!”
我摇摇头。“反正要去,还是早点去。我已经十八岁了,念书这个年纪已经不小,耽搁时间太久我怕舍不得这里。”其实是害怕自己记忆力减退,跟不上读书的步伐。林校长叹了一口气,凝视着她说:
“阮蓉,你爸爸的心思我们都懂,女孩习武始终不是正路,念书也好。毕业了找个体面的工作。以后记得假期回来看看我们。”
“哦”我嘴里答应着。
又是来上香的人吧?没想到老头生前成天闷闷不乐,还能结交为数下少的朋友,这些天光是来上香的人就累坏她了。肚子有点饿,想弄点东西吃就得走过他们。她暗地咕哝几句,手脚并用爬到门边窥视。
校长他们知道阮蓉的性格,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地说:“阮蓉,我们走了,你保重哦”
尹涛对于阮蓉去南方的事情并不发表意见,不高兴,不生气,不言语。阮蓉最怕这样的尹涛了,这些年来,每当尹涛实时的沉默她就范嘀咕,是不是自己又犯错误了,是不是哪里得罪老头了,是不是又和同学打架了……
“阮蓉!什么时候你可以长大?什么时候你能懂事,不再是个毛毛躁躁的小女孩?”
小女孩!我但愿永不长大!永远缩在老头的怀里,任何事情,有老头帮我作主,我只要吃饭、睡觉、念书、和欢笑!可是,老头去了!他在的时候我还放任自己的任性反叛,闯祸,不要紧,成绩不好,不要紧,老头不会真的怪我。可是他走了,永远的走了,每当夜里,翻来覆去的就想,真的不能原谅自己啊!老头,还是按照你的圆走吧,我就是你手里的半径,任你画吧!
在失去欢笑的这一段日子里,我觉得我已经“长大”了!最起码,我已被迫去面临那许许多多无可奈何的“现实”!尹涛不会永远照顾我的,以后他会有自己的家,老婆,儿女,事业,他的生命中不在有我,那时候,我一个人,怎么办呢?
车窗外面,黑夜已在不知不觉中来到,旷野中,偶尔有点点的灯火在闪烁。车轮辗过了原野、城市、村庄,把我带向一个未可知的命运。

车子误了点,我在站台那睡着了。朦胧中,想起昨天的一幕。
跪坐在那里的除了尹涛,就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了。
“请节哀顺变。”女人低声说,一身黑服。
“谢谢。”可怜的尹涛,还得应付他们。
人死了不过一把烂泥,负责节哀顺变的亲人才可怜,你懂下懂啊,老头?
女人坐在蒲团上,扭捏了半天才道:“你……什么时候销假?”好像有点不太对劲,那女人不是专程来上香,她认识尹涛吧?女朋友?转眼,尹涛都25岁了,在镇上这个年纪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可他还是单身呢!
“再过一段日子吧。”
接着,是沉默,打个呵欠。阮蓉心想,来点新鲜的吧,新时代的女性怎么一点不勇敢呢?
“那……我……”女人作势欲起。“我先回去了……”女子莲步轻摇,扭着小蛮腰就出去了。
“尹涛”阮蓉带着腻叫道“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
那,以后会不会成为你女朋友啊?
一炷香都快烧完了
大掌抚摸着阮蓉短短的头发低下头,“你会在乎吗?”
会,当然要在乎了,我说过以后要抱着你孩子养的,不漂亮哪行?
哎!
不晓得怎么尹涛最近这样喜欢叹气,阮蓉说自己要去南方念书了,他都没反应,难道真是不关心了吗?阮蓉甩了甩头,很快就忘记了女朋友的事情。
下了火车,提着我的箱子,走出了火车站,站在车站门口,四面张望。成都!嘿嘿,我老喽!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到过大的城市,在北方很少出门,现在突然来到大都市,还有点不适应呢!这全省最繁荣的都市。抬起头来,霓虹灯在夜色中闪耀,旅行社、小吃店,林立在对街。成都!我久已希望来到的地方!望着成排的三轮车、计程汽车,和街头仍然熙攘的人群,我有种慌乱和惶恐的感觉。头一次,我发现这世界竟如此之大,不再是只有六席大的小屋!那么复杂的道路,那么多的建筑,也不再是我和老头尹涛共同生活的那样小小的天地。
想起尹涛,心里一痛,临走那天,都在送我。
林校长送我到火车站,站在月台上的车窗外面望着我。我坐在车内,倚着窗子,对着老头这位多年的老友,我有满怀愁绪,而又默默无言。只因为前途太渺茫,太未可预料,这份沉重压迫着我,使我无法说话。
出奇的沉默,一声汽笛响,“轰隆”一声,车子蠕动了。林校长把头伸了过来,喊着说:“阮蓉!要写信哦!”
“我知道!”
“再见!林校长!”
“再见!……”
林校长不由自由的追了车子几步,又传来一句话:“阮蓉!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从今起,你是个独立的人了!”
车子驰远了,林校长瘦瘦的身影消失在我模糊的视线之中。是的,我是个独立的人了,换言之,我是个无依无靠的人了。凝视着车窗外飞驰而去的青山绿树,我是更加迷惘沉重了。倚着车窗,呆呆的望着车窗外的景物,那些飞驰着向后退的树木、农田、原野,和成串成串的金黄色的稻穗。夏日的太阳猛烈而灼热,刚刚成熟的稻子都被晒得垂下了头。热气在柏油路面上蒸发,铁皮的车顶和车身一定都被晒得发烫,整个车子里热得像个烤箱。
阮蓉心里很是酸涩,自己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竟然是离别,老头的不在使她很措手不及,尹涛的不挽留更是让她痛彻心扉,只是她自己不晓得而已,自己的伤心到底是老头的死还是尹涛的不在乎。
朦胧中仿佛看到尹涛从门口走来,顿时她笑逐额开的跑过去——枰的一声,头撞在了火车的车窗上的玻璃,痛,阮蓉叫出声,尹涛啊!
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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