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冷气其实已经开得很足，但叶憬珩还是觉得燥热不堪。没办法，他从小就是这个性子，耐不住热。于是，伸手扯开了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一般说来，在公众场合，这样的举动多少有些不雅，可从他那修长有力的手指和挺拔的身姿来看，却是极好。甚至，称得上优雅。
旁边的李向东和那个叫老王的戴眼镜半秃顶的小老头在小声商量着什么；台上，拍卖师依旧在口若悬河。叶憬珩只觉得闷，挑了挑眉，低下头去看手中的号牌——88号，真是个吉利的数呢。不由一阵好笑。
他虽是个会找乐子的人，可文玩这一口其实倒是不好的。一来，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在这上面没什么道行；二来，是因为她。毕竟，睹物思人并不是件能让他舒服的事情。也就是因着家里老爷子下个月要做寿，自己回来得匆忙，还没有备礼。几个发小一撺掇，就给整到这道道上来了。
苏皓说，老头们那里现在什么都不缺，送别的还真入不了眼。他们到了这年纪，就好这些个金石字画的，敢情是和这上了年代的东西惺惺相惜呢。
李向东更是夸下海口，前儿瀚海春拍的预展，我也去瞧了。有一副乾隆爷的字倒也不错，我原本是想收了送我们家老头儿的。这次，哥哥我算是卖兄弟你一个人情，留给你拍得了。
叶憬珩就说，那么多年的兄弟可不是白当的，你有几杯水，我会不知道？就你也能长了这法眼的话我认你作爷爷去！
李向东也不避讳，笑着道出了事情的原委。李向东是认识了一个姓王的古董行家，东西都是他给看的，李向东只管出钱。一些拿去了孝敬老爷子，还有一些再倒给其他巴望着的主儿，得了利二人分成，倒也是个巧宗儿。
“2007瀚海春拍，中国书画，古代专场，第0526号拍品，乾隆帝楷书七言联，手绘绫本镜心，书‘景清神谧天常寿，水趣山情静可论。’钤印——乾隆宸翰，惟精惟一。起拍价……”听到上面的声音，叶憬珩旋即收了神思。
……
这件拍品，他是志在必得的，当然是毫无悬念了。李向东收获不小，心情甚佳，直嚷着要请老王去吃谭家菜。
拍卖结束后，办完相关手续，三人下了二楼的宴会厅，正打算离开。才在大堂走开十余米，老王就缓了脚步，嘟哝一句“见着行里的朋友了”，就往另一边走去。
叶憬珩向李向东投去询问的目光。
李向东说，走吧，看看是哪路神仙，咱也会会去。
但仅仅几秒钟后，李向东就后悔了，神仙是没会着，鬼倒是见着了。
“司徒小姐，好久不见啊。”老王的声音隔着十来步的距离传过来，十分清晰。
李向东抬头望去，大觉不妙。心道，娘娘的，今儿是什么日子，真他妈的见鬼，怎么就在这儿给碰上了。
叶憬珩的身形有一瞬的停滞，却还是朝那边走去。
她的样子和记忆中没有很大出入，依旧扎一个马尾，只是从前的直发现在已在发尾微微烫了卷。“王老，您这么大手笔，今天可是收获颇丰啊。”她还没注意到朝这边走过来的二人，和老王寒暄起来。
待听见渐近的脚步声，她才侧转头去，正对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顿时一阵一样。原本挂在嘴角的笑意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表情——有惊诧，有苦涩，有愧疚，有无奈；还有，期待。
原来，刚刚在入场是看到的那个身影真的是他，并非幻觉。
老王估计是老眼昏花，竟没有察觉出不对劲，只向行至近处的叶憬珩和李向东说道：“李总，叶总，这位是司徒小姐，行里的朋友。”
李向东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叶憬珩没有出声，不作表示。
老王又道：“这位是李总，这位叶总。”司徒田婧扯了扯嘴角，算是打了招呼。老王还是没有察觉出气氛的诡异，依旧在滔滔不绝：“二位别看司徒小姐年轻，在咱行里，那可是一好手。字画和杂件上造诣颇深啊。二位若有这些个器物想出手，倒不妨找司徒小姐瞧瞧，给估个价。”说完，还咧嘴笑笑，瓶盖底儿厚的镜片下两眼睛眯成一条细线，几乎要缝合起来。
李向东受不了这气氛，要死不活的，索性道：“那往后可就得麻烦司徒小姐了啊。”
司徒田婧此时已经神色如常：“哪里，李总。”
李向东原该就此打住的，但想起当年那事儿，心里倒替叶憬珩不平起来，直想出口恶气，便又说道：“哦？怎么就这么生分了。当年，你可是得跟着憬珩叫我一声‘哥’的呢。”但话还没说完，就感到叶憬珩两道凌厉的目光直要穿进自己的皮肉似的。一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暗自叹道，李向东，你他妈这不没事儿找事儿嘛！
听了李向东的话，司徒田婧脸色大变，一阵红一阵白的，十分尴尬。
老王终于觉察出了异样，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到底是旧相识，改日还是要出来聚聚的。”叶憬珩淡淡地说道，向司徒田婧递去一张名片，“有空多联系。”
司徒田婧伸手接了，看了一眼——www.xiaoshuodaquan.com传媒集团执行董事兼总经理。心想，不愧是哈佛大学商科毕业啊。他的人生，原该如此吧。而自己与他，或许是越走越远了，不觉有些自嘲。她把名片放入提包中，又在里面搜索一番，终于在笔记本里找到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了他，“请多关照。”
这是，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司徒田婧看了一下屏幕，微微一笑，抬头道：“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说完就接通电话，头也不回地朝大堂外走去。撂下三人呆呆地立在那里。
叶憬珩隐约听出她对着电话那端柔柔的话语——“恩，好。俊俊听话……我一会儿就过来接你。乖，听话哦……再一会儿就好……”
高跟鞋在大堂的地砖上击打出清脆的声响。到底不是从前了，他想。
他记得，她以前是从不穿高跟鞋的……
抚着手中纸片上那熟悉到已经深深刻在了心里的名字，叶憬珩胸中却是抑不住的酸涩苦痛，还有些许愠怒。她和他，竟会落到这般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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