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接到电话后，司徒田婧连夜就定了机票，第二天带着司徒俊回广州。事情来得太突然——司徒弈德病重，情况已不容乐观。她几乎是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就回去的，店里的事也管不了了，只能得了空再通知晶晶一声。
四季之中，她喜欢的其实是秋天，因为秋日的暖阳会一扫空气中的萧索。凿粼斋外面种着的两株木芙蓉有很多年了，是爷爷在那里定居后就种上的，已经长得很高。院子里浮动着丝丝袅袅的香气，教人想要盍目睡去。
谁怜冷落清秋后，能把柔姿独拒霜。
拒霜——司徒田婧一直更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木芙蓉”的“芙蓉”二字娇柔之气太盛。
小时候，只要一放学，她总是连书包还没来得及放下，就会喊着“爷爷”、“爷爷”，像小鸟那样冲进凿粼斋的。
爷爷总会牵起她的小手，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奶糖、或是巧克力。现在看来，并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但那时候却不容易买到。有段时间她正换牙，爸妈都不许她吃糖，可她小时候多馋啊，那么喜欢吃甜食。去求哥哥到高高的橱子里帮她拿几粒水果糖，结果呢，司徒劭炎不打小报告就算好了，还能指望他给她拿糖吃？
只有爷爷会偷偷给她买奶糖吃，浓郁的牛奶味，她咂巴着小嘴，唇齿留香，天真地以为那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了。长大以后，她也还去买那个牌子的奶糖吃，可不知为什么，总吃不出原来的味道。
书斋里异常的静。
“爷爷”、“爷爷，我回来了。”……叫了很多遍，都没有人应。她又朝里面走近一些，爷爷在的呀，背对着她。“爷爷”——“爷爷”，她再次唤道，可是怎么也出不了声，那两个字就生生地哽在咽头，一点动弹不得。眼前顿时一片黑暗，没有丝毫的光芒……
——“小姐。小姐，您是不是不太舒服？”一个优雅温和的女声。
司徒田婧猛然惊醒。哦，原来是做噩梦了。
额头几乎沁出了汗珠，面色大约也是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吧。不然怎么会惊动了空姐。
唉，居然在飞机上睡着了。
还好，只是梦，只是梦。
可是，梦中的场景那么真切，就像真的一般，终是让她心有余悸。
她几乎不敢相信相信自己的眼睛。
骨瘦如柴，气若游丝。爷爷是真的病了，也老了。
妈妈告诉她爷爷是上个礼拜回的家，说是再怎么着，也不要在医院合上眼……妈妈说这些的时候，眼眶红红的，简直让她都不忍再听下去。
她走到爷爷床前，把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两手之间，轻轻地摩挲，鼻尖早已酸得一塌糊涂，可她不敢哭出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早该……回家的。”司徒弈德反复地喃喃道。
她其实事先准备了好多话要说的，但现在，却是一个子都吐不出来。爷爷却像是懂她的心思一般，只那样欣慰地看着她，并不提其他的话。
她回来之后，虽然爷爷每日依旧要在昏睡中度过好久好久，但精神状态却好了一些。五天后，哥哥嫂子也回来了。
周日，一家人围着圆桌开开心心地吃了顿午饭。是真的团团圆圆。饭后，一大家子七口人照了张全家福。阳光透过窗子映在脸上，一片灿烂。每个人都笑着，爷爷的精神更比前两天好了许多。
因为，这是他们的第一张全家福。
可是，也是最后一张。
晚饭的时候，司徒弈德说有点想吃大三元的卤肉粽。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微微变色——只怕是回光返照了。司徒弈德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的胃口了。由于病重和年纪的缘故，消化器官几乎已经油尽灯枯，即便是中午那顿团圆饭，他也只是喝了碗鸡丝粥。
……
这个世界上的确没有奇迹。生老病死，终无人能躲得过去。
到了晚上，司徒弈德真的再也支持不下，唯一剩下的，只能是最后的告别了。
“丫头，爷爷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哎，就是没能看到你嫁人。”
这是爷爷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她何尝不遗憾，不心痛？当初，她与叶憬珩已经到了那个程度，只差一步，真是只差一步就能执子之手的。
可是，毕竟没有。
那小小的一步终成了四年的分隔。渐行渐远。
对于爷爷的离去，父母和兄嫂都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家人只怕她受不住这个打击，但她似乎是已经的平静，并不恸哭，连流泪也只是默默地。
司徒弈德的丧事料理得差不多的时候，她便得花些时间去处理一下其他的事情了。四年没有回过家，也有四年没去见雨馨了，虽然俩人还是时常会有电话和电邮联系。
“雨馨——”
“是田婧？回家了？”
“嗯。下午有课吗？”
“没有。”
“下午去喝茶吧。”
“好啊。两点钟，老地方。”
“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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