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节 雅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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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风把戈壁尘埃卷成一根立柱,在空寂无人的戈壁上嬉戏。
在这样的一条路上是难得碰上一辆车的,于是立柱便不时逗趣地追赶和扫掠着疾行的白色面包车,坐在车里的人也难得碰上这戈壁上的一道动人的盎然景象。车窗边上的人自然免不了遭到沙尘的扑打。方舟看了一眼用纱巾蒙着面颊的梦露,她好象正在用自己的唾液舔舐着自己干燥的唇。他便随手把车窗关了以后,又用眼神去追逐那任意姿肆的尘埃卷成的立柱。
尘柱象蒙了一层薄纱的透明圆柱,没有一点遮掩,象一位溜冰场上的裸女,娴熟而又自如地在坎坎坷坷的大漠上雀跃。因为它蹦蹦跳跳又带有极大的不确定性,所以方舟觉得挺好玩的。王丽娜发觉方舟总盯着这来回窜的一缕尘埃看,觉得这人真没劲,便用肩挤了一下方舟说:“你看!”方舟顺着王丽娜眼神向远处了望,原来有几峰骆驼正在一片低沉的阴影里悠悠啃嚼着牧草,偶尔可以听到几声驼铃的叮当。大地上好象晴一块阴一块,显得斑剥迷离。远处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烽火台,从来也没有人见过燃起的大漠孤烟,不过有心的人们还是用幻化的狼烟来凭吊远年马蹄耕耘的历史。
他们奔波是为拍一部电视艺术纪录片。在这沙漠、戈壁、洞窟、烽燧间已经穿行两个多月了。这个结果怎么样不得而知,但发疯似的东奔西跑是他们的命运。彼此心里也都清楚,在这样一个文化衰微的年代拍一部文化艺术片究竟有没有人买这个帐?不过因为方舟要这么干,谁都无法在利益与付出之间权衡出个得少失多的方案。
丽娜明白:方舟就是这么个奇思冥想的人,她对他的思维品格从来都是充满信心的,只不过他的超拔和深邃不太容易被人理解。她很清楚这部片子的成败对于方舟来说将意味着什么,再说了,她也愿意与方舟同行,挣脱一番纷扰,推入一种陌生。
人往往有这样的经验:越是在陌生的环境下,心灵容易靠近。就象在都市,人与人的距离很近,但心隔得很远;而在西部,人与人的距离很远,但心靠得很近。这话当然也不尽然,而她就是冲着这句话,鬼使神差地跑到西部来了。既然来了索性把自己推向一个极地,这是她做事的风格,她如果不再热爱这原始的自然,也就失去了来西部的理由和支撑。
晓刚说:“怎么样?在这儿练一把,前面就是雅丹地貌。”方舟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梦露示意季林:“减速呀!”季林说:“你又活过来了。”梦露说:“今天有重头戏,摄影包什么的就留给我吧!”
天上的云一层一层象是堆出来的,就象浮雕,亮的地方象金属一样透明,所以阴影处也并不觉得阴森晦暗。云游的时候并不是太轻柔,而象一个结实的版块在飘移。
雅丹地貌就象一座座大小不等的原始坟墓,几万年岁月的剥蚀,让人觉得疲惫而苍老。
晓刚照例抱摄像机头,方舟背录像机还有三角架,王丽娜拿着话筒看着方舟拖沓负重的样子抱怨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用这氧化锌管的分体设备,人家早就是数字化、一体化、便携式。咱们就这么个条件,又是要高品位、又是要上档次,我算是服了你们了!”季林打趣道:“抱怨有什么用,找市长批一台呀!”王丽娜一下站住了,一束犀利的目光斜视季林。梦露扛着摄影包边走边用手挽了一下丽娜道:“别逗了,累不累。”这话是说给季林听的,同时这一挽又是给丽娜一个台阶下。于是大伙一道向雅丹方向走去。
方舟边走边对晓刚说:“雅丹怎样在片中表现,到现在我也没有想清楚!”晓刚心往下一沉,面带沮丧地长叹了一口气。他非常清楚,在这个问题上要说服方舟是非常困难的。他在尽量找到一种缓慢的节奏说:“时间把雅丹这一永恒的意象留给了我们,特别是面对这个浮躁的社会,让人们跟随我们的摄像机在永恒的时间隧道里作一次穿行,绝对是有艺术震撼力的。”方舟说:“这样吧!拍了再说,怎么个用法完了再说。”
晓刚对王丽娜说:“显然要拍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拍成“正大综艺”那种味道,我用长镜头跟着你。”王丽娜站在一个土丘上说:“每人都即兴说点感觉,启发一下我的灵感嘛!”季林漫不经心地甩了一句:“这样的东西和人们的生活相距太遥远了,什么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什么振兴丝绸之路,都是扯蛋,其实谁懂龟兹文化?谁都不懂,谁也不以为然,谁也不想懂,因为谁都不懂,谁也不认为自己不懂。最要命的就是谁都不说自己不懂,我们是在自作多情。”王丽娜不悦地说:“你别认为自己搞了两天广告,就一副今天派的嘴脸,我可受不了。
“我们毕竟在寻找一种人文精神、张扬人生的含义。你不要把什么事都局限在你的思维里,对什么事都心灰意冷,让别人扫兴!”季林说:“我只不过给你们浇浇冷水,担心你们期望太高,失败太惨。
方舟说:“依我看这组镜头只能在交待龟兹文化环境时作为渲染气氛时出现,就是说从地理版块的意义上和龟兹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刚才季林的话我倒觉得也是有点意味的。为什么呢?恰恰是这一地缘版块和人类的距离感才使这一景观得以保存。以此来凭吊永恒,表达一种人们对岁月流逝的痛惜情绪,警示人们珍重当下的生活,就象**说的:‘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方舟把脸侧向梦露:“我看你倒很有一番感悟,随便说呗!”梦露说:“别搞这么晦涩好不好,多累呀!你们说这些土包存在了几十万年,当我直面这些恐龙时代残留下的遗存时,感到紧张和肃然,真有一种想抽身逃跑的感觉。这不是我们可以随便评价的。让我说在处理上应该悠远缥缈一些,也没有必要人为地让它负载太多的人文情愫,没准会搞个出力不讨好。我这样说行吗?”她看了一眼晓刚。“我在电视的表现方面考虑要多一些,这样看来路子只好改了。”晓刚说。王丽娜觉得自己准备了那么些台词,这么一阵风就给吹了,挺懊恼的说:“梦露的直觉挺对的,但总还是要告诉人们,这是怎么回事吧!”季林说:“我看把主持人撤出来,解说用旁白最好是来两句诗比较好。”方舟说:“我看就这么干吧!”

一组雅丹地貌的镜头拍完了,紧接着为《西部风光服饰》挂历摄影。
晓刚对雅丹情有独钟,而这笔活儿又是他揽下的,自然特别投入。而梦露也觉得这种背景挺奇特的,反正多拍几张供候选没有什么不好。
她躲在一个斑痕累累的土堆后,换上了晓刚设计的龟兹服,精心完成装束后,把一个高挑的丽影展示给了大伙。晓刚呢,把梦露带到雅丹背景下,正在给她讲一个扭腰出胯的动作。季林打量着梦露这身扮相,欲言又止了,他不想让晓刚认为是他在有意给他难堪。方舟觉得季林对消费和市场很有些独到见解,还是让他把想法说出来,他能把握住晓刚不会因此而生气的。
于是季林说:“挂历是商品,所以必须把市场的游戏规则,放在第一位来考虑。我认为这幅背景和服饰,游离主题,不伦不类,卖点不准确,商用价值不大。”方舟说:“你倒是真要为他们策划一下,倒不是说要迎合谁,商品嘛,挣钱总是第一位的,最终还是老板说了算。个人的艺术旨趣,在无情的金钱面前太脆弱、太不堪一击了。
晓刚把手头的活停了下来听季林大侃商业卖点,梦露则感到自己这身装束,好象有一种被动晾晒的感觉。她知道这场争论一时不会有结果,于是转往别处溜达去了。晓刚一看梦露要走,急忙喊了起来:“都快把我撕成碎片了,你再别走开了。”“你着什么急呀!我只是换换感觉而已。”说着梦露又缓缓往回走。
王丽娜说:“你说得具体一点,这卖点竟究在什么地方?”季林依凭着自己的经验说:“挂历的每一幅自然要特别典型,所谓的雅丹,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文情愫在里面,人们对这个西部意象是相当陌生的,恕我直言,很容易和坟墓死亡联系在一起。再说服饰吧应该击中人们的兴奋点,服饰本身不是目的而是手段,说得雅一点就是要整体考虑作品的人性化,从西部的独有自然中吮取哪些灼烫烤人的热血因素。说得具体一点西部的阳光和赤黄就很好,用它来干什么,用它来烘托气氛。”方舟边听边浅浅一笑说:“啊,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把人拍得刺激一些。这也对呀,尼采不是说过嘛:‘没有什么是美的,只有人是美的’。况且市场是铁律,不可以不考虑消费需求呀!”
王丽娜急了:“我也听清了,你的意思是要把人拍性感,是不是?那索性把衣服都剥光算了,然后让暖融融的阳光镀在诱人的肉皮上,让别人产生冲动。这就是你说的卖点,对不对?难怪,开人肉铺那么挣钱,有那么多的人疯狂冒险,今天我算彻底明白了。”这样一来不自觉地把梦露的**也扯进去了,她不可能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直觉出身体的某些部位有人在窥探,于是有一些酥痒的感觉,一抹轻云般的臊红飞上了面颊。为了掩饰自己眼中可能露出的娇羞和迷人的微澜,她下意识的掏出手绢轻轻捂着自己的眼。
晓刚说是在听大伙的高论,实际上更主要的注意力在观察梦露在听了这些话以后的反应。他是学美术的,他说梦露是无骨的水,她通过她对**的反应,判断她是不是能够拍,她是不是愿意拍。他显然察觉到了梦露的这种反应。他一阵昏眩恍惚,体内另一种吼叫把他震醒了。他使劲捏了一下手中的相机,才确知自己一切都正常。这一刻是短暂的,但还是被细心的梦露觉出。
“人体的淫与美人类讨论了几千年,这样的问题怕是要永远争论下去,我们没有能力解决这样一个复杂的问题。当然作为一种商业拍摄,不能不考虑到卖点的问题,但作为一种艺术品,必须要给作品赋予高贵的美感,绝不能因为商业化而丧失了作为艺术家的良心。”晓刚一边说一边用食指去扶眼镜,是想以此来表明他所表达的是一个学术问题。这番话听起来是在谈拍摄,实际上他是在消除梦露的疑虑,暗示梦露拍**是一种高尚的艺术创作活动。
王丽娜不等别人开腔,便一脸轻蔑地说:“说白一点你还是想拍嘛。就是在人类刀耕火种时期的远古,**居的人们狂欢时,女人也懂得要捆一把树叶或是挂一块兽皮,怎么文明到了今天,连挂一块遮羞布都觉得多余。如果脱光还嫌不够的话,干脆叉开双腿拍成特写,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卖个好价钱。晓刚你说呢?”晓刚觉得遭到了某种羞辱,不甘地说:“你的看法不对,原始人的遮挡,并不是为了遮羞,而了为了更有力的刺激男性。你要懂得舞蹈本身就是为了展示人体的活力。”
方舟说:“艺术活动本来就带有非理性因素,如果硬要从理性方面把它分析透彻,艺术活动是无法进行的。你把别人的定金都收了,拍不成你把裤子赔了也不够还呀!拍是肯定要拍的。难道你们没有发现?现在光线特别好,对梦露大家都有信心,那就看晓刚捕捉瞬间的能力了。咱们先撤,你们留下”。
斜阳西照,给雄浑大漠洒下一层富丽的猩红,一切仿佛都凝固了。梦露捋着一缕秀发,沉迷地凝望着这壮丽的美景,感受到一股纯朴的、荡人心魄的诗情在心中涌现。她突然惊讶地发现:碧波滚滚的湖水迎面而来,两岸的森林在燃烧。便不禁“唉”的一声叫了起来。晓刚箭步上前,一下握住了梦露的手说:“这是海市蜃楼,海市蜃楼,大自然的恩赐。来,咱们拍!”
梦露款款解衣,然后用一块拖地的大红长纱巾遮掩含蓄着敏感部位。她松开一头如瀑的黑发,发梢飘逸在纤巧的腰际。把自己的袅娜的身体娇羞地展露给了瑰丽的自然。晓刚感到一阵眩目,心跳紊乱,呼吸困难,手足颤抖。无奈的理智提醒他,又慌慌张张支起了三角架。他觉得自己的身心完全不在自己的把握之中。
海市蜃楼消隐了,铺到天际边的砂砾,托着一枚浑圆壮丽的太阳,喷出阳光把白云染成了血色。几峰瘦骨嶙峋的骆驼,叮咚叮咚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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