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溃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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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阳的东部有座龙潭山,壁立于松花江东岸,山势挺拔而景色幽静,树木葱郁而覆盖全山,之所以被称为龙潭山皆因其西北角有“龙潭”,听起来好像是很废话,可一旦你看到这龙潭,你就会明白此山并不是虚有其名。龙潭实为一水池,东西长约十五丈,南北宽约九丈,深约四丈,水深而碧蓝,四壁均用整齐的长方形花岗岩石块砌筑而成,无论天气是否旱涝,水位均能保持不变,历经无数春秋而从未干涸。
关于龙潭的由来,传说远古时代,龙潭山周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老百姓渔猎耕织安居乐业,某天忽然天昏地暗,电闪雷鸣,从天上降下一条孽龙,落到其水池中,从此老百姓就称水池为龙潭,山也被叫做龙潭山了。这条孽龙经常呼风唤雨,发大水祸害山下的老百姓。有一年孽龙又发大水,淹没了山下的庄稼和房屋,老百姓四处逃命,一个叫林小妹的女孩也被洪水冲走,其父林福拼命追赶,好不容易游到女儿身边,正要救起女儿之时,忽然一只受伤的燕子掉在林福面前,林福先救了燕子,再看女儿却不见了踪影。林福及他婆娘失去独生女儿,痛不欲生。这时被救的燕子突然开口说话了,她安慰了两小口一番,并认林福夫妇为父母。因燕子生长在龙潭,大家都亲切地称她为龙潭燕。为除孽龙报达林福夫妇救命之恩,龙潭燕决意飞往南海仙山求师学艺,三年后龙潭燕功成归来,率领众燕子打败了孽龙,从此龙潭山下的老百姓又过上了太平日子。据说被降服的孽龙就用铁链锁在潭底,早年曾有铁链系于潭边树干上,另一端深垂潭底,曾有好事者去拽链,刹时天上黑云密布,狂风大作,潭水翻腾,隐约能听见潭底巨龙的咆哮声......
神话毕竟是神话,北元猛将纳哈出可不是因为龙潭山的景色和神话故事而把自己的二十万精兵屯于此处的。纳哈出此时正傲立于龙潭山之巅,他环顾着四周的地理环境,身后完工不久的城池,其城墙高五丈城基宽四丈,周长近千丈,形势雄伟。其城依山而立居高临下,只有一条羊肠小径可通过,小径四周耸立着的峭壁,其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士卒,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之势。当敌人真的有本事通过此险地,纳哈出还可命众将士退守至他身后的城池,城池四隅各有一平台,均可屯兵数万,南边的平台地势最高,纳哈出称其为南天门,置身其上,龙潭山秀美景色可尽收眼底。纳哈出很是为自己这伟大的杰作而得意,虽然此工程花费了他无数的人力和财力,但是他由此而得到的利益可能是无法估算的。纳哈出不时地和军师突不理猜谈论着,身后跟随着他最为信任的麾下大将呼图乃必。呼图乃必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只听他不屑的道:“军师此言差矣,想我大元眼下取得的大胜,并非侥幸,现在更应该乘胜追击,而不是龟缩于此地。”
突不理猜短小精干,闻言含笑不语。纳哈出笑道:“呼图将军,本帅认为明军仍会选择来攻击我们,仗是肯定有得你打的,何必急在一时?”呼图必道:“大帅,探子刚刚回报说,明军目前正在距我军东南三十里处安营扎寨按兵不动,不如让卑职起兵十万,再给他来个痛打落水狗。”纳哈出哈哈笑道:“呼图将军英勇善战人人皆知,只是此次还是听军师的主意,休养生息,就等明军来送死吧。”呼图必闻言不语,突不理猜此时道:“大帅,属下认为呼图将军所言很有道理,眼下明军经此一役,兵疲将倦,倘若我军夜里来个突袭也未尝不可。只是我军毋须精锐尽出,派六万骑去骚扰即可。”
纳哈出思索了一下道:“如军师所言,呼图将军领兵六万,今晚夜里寅时突袭明军。呼图将军要注意,我军最重要的任务是骚扰,让他们睡不了觉即可,切不可和明军有着过多的纠缠。”呼图必大喜,当下跪辞纳哈出,回到大帐开始调兵遣将。
夜幕徐徐的降了下来,身心疲惫的大明将士在吃了一顿稀饭后,开始有了倦意,接二连三的纷纷倒在营帐里睡觉,并不知元兵将于寅时来干扰他们的好梦,更不知他们的最高统帅明天早上就要把他们推上不归路。除了那一批批被强行纳令要巡逻的士兵有气无力的巡逻于各营地之间,只有少数还有点精力的老兵在窃窃私语,而李讼就是其中的一个。他现在被分到一个弓箭小旗里,没办法,以前所在的高丽小旗的另外九人都于今天的一役全部阵亡了,就剩下李讼这个死剩种。当然,这个弓箭小期除了原来的小旗队长,另外的九人全部都是新鲜血液。小旗队长正在口沫横飞的吹着他射杀了一百多个元兵,听得旁边的李讼等人满脸崇拜的看着他们的长官,最后,小队长来了一个总结:“兄弟们,其实在战场上保命要记住最重要的一条。”众人忙着急的问道:“说说看,说说看。”小队长顿了顿道:“就是永远别走在最前头,也永远别留在最后头。”众人疑惑不解,小队长接着解释道:“最前面的要面对对方最锐利的攻击主力,最后面的一般是对方杀戮的最主要目标,原因很简单,因为留在最后面的一般都是怕死的孬种或者是老弱残兵,杀这些人根本不需要吹灰之力。”
李讼问道:“那么如果前面的或者是后面的被杀了,我们怎么判断自己是身处何方?”小队长笑了笑道:“这个就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了,小子,多打几场仗你就会明白了。”李讼苦笑道:“就怕还没有领悟到,就已经埋尸于战场上了。”小队长拍了拍李讼的头道:“老子从十三岁就开始当兵,除了中过几刀之外,老子还不是活了过来?不说了,兄弟们快点休息,明天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寅时,呼图必领着六万铁骑狂奔了数十里,前方已经隐约可以看见明军那一座接著一座的绵延营地,天上那暗黄的月亮正发出凄冷的亮光。行伍匆匆,为免马匹发出剧烈的声响,十万匹骏马均在铁蹄上裹上了厚厚的一层布,之所以是十万匹,是大元骑兵一向的宗旨。为了节省时间和保持马匹充沛的体力,长途跋涉的元军都会途中换骑。呼图必按捺住激动的砰砰乱跳的心脏,大手一挥示意众骑士止住了前进的势头,他在等待着最佳的攻击时机。明军营帐仍然懵懂不知距本方约三里处一队强横凶悍的大元铁骑正在迅速集结,有气无力的巡逻队伍慢悠悠的走过一座座发着强烈鼻鼾声的营房。
呼图必终于发出了最后的战斗动员,他小山般魁梧的身躯在马背上巍然不动,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气吞山河的气势,指着明军军营方向喊道:“诸位大元的兄弟们,还记得我们大元曾统治着面前这些猪狗不如的汉人们吗?还记得当初我们曾策马挥鞭快乐的在汉人的大地上驰聘吗?可是现在,我们被这些狗杂种赶到了辽阳这个人迹罕见的地方,以前的美酒,以前的美女,都给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抢去了,你们允许这样吗?”众骑士异口同声答道:“不能!”呼图必挥手示意安静续道:“那么,现在兄弟们有一个最好的报仇机会,看见前方那些营房没有?那些赶走我们夺取了我们曾经拥有的大量财物美女的杂种正在那里,我们现在就要把这些畜生赶出属于我们大元的辽阳,兄弟们你们能做到吗?”众骑士应道:“能!”声震四野,距元兵最近的明军终于发现有敌入侵,慌忙击鼓示警,但是已经太迟了,无数的大元骑兵策马挥鞭如划破夜空的闪电,从三里外发动了攻击,顷刻已达前营,手上的火把把夜空划开了一道道裂痕,势如破竹的踏翻了阻挡铁骑去路的一切。
手忙脚乱的李讼,模糊中穿戴好行装,小队长一边叫骂着一边敦促着手下的伙计尽快冲出营房。到处火光冲天,大元的铁骑手中的火把密密麻麻的丢进了大明的营帐,因燃着的帐篷引起的浓烟弥漫着各个营房,双眼难以睁开的明兵还没有醒悟过来,就给不知身在何处的元兵远处来了一箭,死得不明不白;营帐未曾着火的,有一士兵怒骂着提着长矛从营房里冲了出来,却给疾驰而至的一骑顺势一刀就身首异处。小队长指挥着李讼他们迅速的退至一拒马桩之处,弯弓搭箭瞄准着远处一匹匹到处放火的元骑,一边射着一边对李讼道:“小子,你看老子并不是吹的,看,又搞掉了一个。”

李讼不甘示弱,他一箭一个准啊,很快就干掉了十来个元兵,乐得小队长兴奋的道:“想不到你这小子射箭比老子还要准啊。”李讼笑道:“旗长你也不差啊,也有八个了。”此时有元兵终于发现了向他们射冷箭的家伙,一扯马头就要往李讼他们的方向奔来,小队长大惊,呼道:“兄弟们,快撤!”说完就率先冲进了后面成群的明兵刀斧手之中,元骑无奈,只好又掉转马头离去。李讼大乐,叫道:“旗长,这就叫做位置感吗?”小队长笑道:“妈的,这个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这小子还嫩,慢慢琢磨吧。”
元兵的冲击也没有持续多久,留下几千具尸体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刚刚集合成型的明军被气得几乎要七孔流血,均痛骂不已。小队长怒道:“妈的,这觉无法睡了,鬼知道这群王八蛋什么时候再来骚扰?看他们起码也有几万人。”李讼道:“我才不管,妈的,只要能多杀几个元兵,我通宵不睡也行。”小队长瞪眼道:“他妈的还看不出你这小子这么好杀。”李讼道:“要杀多少个元兵才能升官?”小队长笑骂道:“他娘的,看来你想取代老子的位置啊。”李讼摇头道:“你这个位置我才不稀罕,才带九个兵,要当官也要当个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元帅。”小队长一巴掌打中了李讼的脸骂道:“你他妈的发你娘的千秋大梦去。”
这一晚确实没觉可睡,元兵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骚扰,明军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的抵挡住这些让人厌恶的苍蝇,直至太阳从水平线升起,才发现元兵真的已经不知所踪。明军将士人人身心疲惫,不过还没来得及抱怨,中军帐发出了号令:“全军出发!”大伙儿只得继续拖着酸软的躯体行走在茫茫的雪地之中。
朱冈双眼发红,昨晚显然也是一晚没睡,但是任何人任何事情均无法令他改变注意。他仿佛看见不远处,他老子朱元璋正瞪着眼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再不能失败了,再失败的话他的太子宝座就会离他越来越远。所以朱冈完全听不进常升等大将的话,心里想道:“他妈的,他们懂个屁,仗着自己的老子打仗厉害,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也是个开国猛将,尤其是那个常升,他妈的,老子回去就好好的搞死他,说老子什么一意孤行,不能送羊入虎口,操,有你好看的。”朱冈素来善猜疑,如果是换作其他事情,可能他不会不考虑他人的意见的,但是这次,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争夺太子之位,只有胜利了,他才有和其他王子争宠的资本,所以,朱冈是豁出去了。
“元帅,前方五里处就是龙潭山,暂未发现敌人行踪。”探子回报道。朱冈问道:“敌人难道撤离了?”探子答道:“元帅,据龙潭山附近村民报,元兵全部人均上山了。”朱冈笑道:“龟缩?这不像元人的作风啊。”旁边的郭不凡道:“元帅,我军粮草不济可不能打持久战啊,眼下只能强攻。”常升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叹息道:“跟着这个猪一般的元帅可也真倒霉!”,不过他可不能丢下自己的士兵逃离。当下思索了片刻道:“元帅,属下认为,唯今之计最好是放火烧山,我军只要扼守在龙潭山的各个出口,就可以以逸待劳了。”
朱冈满意的看了常升一眼道:“常将军有理,来人哪,传令下去,我军速速准备好柴火,火烧龙潭山。”传令兵得令,一溜烟的跑出了中军帐传达命令。
终于到了龙潭山的山脚下,明军近三十万兵马兵分八路把龙潭山团团围住,就开始放火烧山了。浓黑的烟席卷全山,火光冲天,就算距龙潭山的十里之外,也能看见山上冒出的大量红光,夹带着噼噼啪啪的大树被燃烧的响声,场面煞是好看。
纳哈出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城池下山火的疯狂蔓延,嘿嘿的不停冷笑着:“烧吧,慢慢烧,省得老子等会还找不到躲在树林里的狗杂种。”突不理猜此时道:“大帅,我军一切就绪完毕,就等明军的到来。”纳哈出笑道:“还是军师神机妙算啊,老早就挖好了阻火渠和准备好了人手一条湿布巾,要不给明军一烧,咱们可真的插翅难飞啊。”
大火烧了足足四个时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朱冈郁闷,怎么烧了这么久还见不到一个元兵的踪影,难道探子有误?旁边的郭不凡忍不住道:“元帅,天就要黑了,我们不能再等待下去,进攻龙潭山吧。”旁边的常升也是疑惑,却知眼下唯有攻上去是唯一出路了,也不吭声,静静的等待着朱冈的号令。朱冈也等不下去,喝道:“全军听令,进攻龙潭山。”
明大军得令,八路兵马齐发,宛如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铺天盖地的冲上了龙潭山,一路上居然没有碰到任何的阻挡,到了半山腰,八路人马竟然汇聚在一起,举起头往上望去,发现只有一条羊肠小径直通山顶,而山顶处飘扬着一大旗,上书豆大一个“元”字。
朱冈明白,小径两旁的峭壁高处必定埋有伏兵,但是他竟然毫不在意,咬牙发出了进攻的命令。明朝大军只得咬紧牙关从小径鱼贯而入,弓箭兵找到高处掩护步兵的前行。果然不出所料,大队的明兵刚刚进入小径,两旁的峭壁上已经站起了一队队的元军弓箭手,如蝗的箭愤怒的从高处射了下去,进入小径的明军,一方面是由于这两天的劳累作战,另外一方面是因为上山时被浓烟熏得两眼无法远视,明明知道头顶上有箭洒下,手中的盾牌就是无法举起,中箭者甚众,少数还能冲上一段路的战士,也熬不住持续的箭雨,顷刻也倒毙在羊肠小径上。
明军还是前赴后继的踏进了这条不归路,踩着自己兄弟的尸体,一步步的沿着小径继续往山顶进发,战况惨烈,明军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很快,狭小的小径堆积起高达数丈的尸山。朱冈咬牙切齿吼道:“就算把这条路填平也要拿下,大明的将士们,荣耀属于你们。给我杀!”战士们给激起血性,还是毫无惧意的继续爬上用自己战友尸体造的路,此时弓箭手爬到尸山上也已经可以够射程和峭壁上的元兵对射了。李讼浑身是血,背上的箭就剩下五支了,他射杀了将近百个元兵,整个人头脑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瞄准,机械地发箭,但是好运并不是常伴的,在他射出一箭搞掉了头顶上的一个元兵之时,他忽然觉得自己胸口一痛,下意识一看,一支箭正正射中了他的胸部,然后双眼一黑就此失去了知觉。
明军终于用十万战士的尸体堆积了一条血路,杀上了龙潭山之巅,原本以为山上再无遮掩,怎料到面对着他们的居然是一座城堡,一座雄伟的城堡。此时纳哈出在南天门上指着面前的明军道:“大明的龟孙子们,我纳哈出在这里等着你们,有本事就攻进来。”
明军众将士闻言大怒,朱冈更是要准备下令攻城,此时常升却道:“元帅不可,你看对方,城里起码还有十多万兵马,而我方刚刚牺牲过大,只剩下十来万疲兵,万万不可中他们的奸计啊。”朱冈怒道:“难不成现在就鸣金收兵?我们刚才的血不是白流了吗?”常升暗道那岂不是拜你所赐?嘴上却道:“元帅,我怕的是一旦无法攻陷此城,对方见我军损失严重,到时出城应战,我怕走也走不了啊。”
朱冈沉吟,他也明白凭借自己手中的兵是无法攻破此城的,他可不想在此丢了自己的命,当下恭敬的道:“常将军,照你的意思,我们现在就要撤兵?”常升道:“当然要撤兵。不过可不能一下子撤走,起码要留下一半人团团围住此城,而且要等到夜深对方看不见我们的情况再撤退。”
此时郭不凡道:“元帅,属下先行护送你下山。”常升厌恶的看了郭不凡一眼,心道这个贪生怕死的狗东西,嘴上却道:“有郭将军护送元帅下山是最好不过。”
夜终于彻底的黑了下来,大明的军队也逐渐的分批撤退,留下的明兵还在不停的摇旗呐喊,干扰着元军的视听,当最后一批明兵撤离龙潭山的时候,元兵终于追杀了过来,毫无斗志的大明军队又被杀得个人仰马翻。溃败是注定的了,只是可怜了埋身于龙潭山的英勇烈士们,如果他们跟随的是个好将才,结局肯定是截然不同的。有人说历史成就人物,但是在很多情况下,是人物成就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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