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西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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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研究所的朋友依约带着仪器前来,帮我鉴定鼻烟壶的年代。
我将他请进书房,看着他打开手提箱拿出一台据说是最新研制出来、专门鉴定小型古物的仪器,将鼻烟壶放进其中,对我说道:“大概需要十几个步骤,你先忙你的,我在这里操作就行了。”
我看着仪器上令人眼花缭乱的按钮,心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不和他客气,就向外走。突然心中一动,问道:“古画能不能鉴定?”
我这朋友头也不回地答道:“没问题,鉴定书画比鉴定这个东西简单多了。”
我就道:“既然如此,还请你把我书桌上的古画一并鉴定下。”
朋友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出去,不要妨碍到他。
下楼到了客厅,却见吴叔和张玄天两人正站在客厅中间摆着弓步,你来我往地推手较量,不由好笑。这二人都是爽直的性子,人以类聚,能够凑到一起原本不奇。只是两个急脾气的人却慢腾腾地抵着手掌推来推去,就让人感觉十分新奇了。
吴叔看见我来了,掌力一吐,把张玄天推得连退了好几步,二人这才分了开来。
张玄天叫道:“说好不用内力的!你怎么……”
我打断他的叫嚷,提声说道:“玄天,你真是好兴致啊!”
张玄天这才看见我,“嘿”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想起还没答话,就由衷赞道:“李大哥,贵管家的功夫,着实了得!”
吴叔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声说道:“这个小牛鼻子倒还有点意思,你们两个要多多亲近!”说完径自去了。
看来张玄天的确给吴叔的印象不错,需知吴叔一向很少在外人面前拍我的肩膀,刚才这般动作,已经等于把站在一旁的张玄天当成自己人了。
见吴叔离开,张玄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身旁问道:“李大哥,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我摇头看了眼表,时间是九点一刻,离杨警官约定的还差三刻钟,答道:“有消息了我再叫你。”
恰在此时,楼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我朝着张玄天做了个请他自便的手势,上楼接起电话,说道:“你好,我是李斯卫。”
自电话一端传来十分悦耳柔和的女声:“李公子,能猜出我是谁么?”
我叹了口气,平静地答道:“猜是猜的出,只是不知你希望我叫你君兰将军……还是君兰小姐?或是君、子、兰?”
君兰在电话彼端沉默了片刻,显然对于我这么快就猜到了她的底细有些诧异。我听见她也微叹了一声,然后用淡淡地语气肯定了我的猜想:“你猜对了。”
按理说,在这种情况下识破了对手的身份,我应该觉得高兴鼓舞,而君兰则应该气馁沮丧才对。偏偏君兰这一声回答毫无沮丧之意,而我听了也没有半点高兴的感觉。
这就好像一只狮子戴上了猴子得面具去和另一只猴子做游戏,玩着玩着,猴子忽然得意忘形,一把将狮子的面具给摘了下来……狮子的真面目虽然被识破了,但是它和猴子之间的差距却丝毫没有改变。
猴子的这个举动,反而让情况变得更糟,更加扑朔迷离!
面对君兰和她背后的神秘势力,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远远躲开,不和他们有什么关联。如果不能避而远之,就应该先屈以委蛇,再慢慢打算。而我却像那只不知好歹的猴子,把一切都裸地摆上了台面后,才发现自己的筹码少的可怜!
正当我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暗暗后悔之际,君兰的声音再次悠悠传来:“其实君兰本来无意对公子隐瞒什么,只是想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再把一切告诉公子罢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公子识破了身份。”
我忍不住苦笑道:“这个恰当的时机,不会是等我被枪顶着脑袋的时候吧?”
“公子说笑了!”君兰顿了顿,柔声说道:“君兰一向对公子这样的奇人心仪神往,巴结都来不及,又怎么敢对公子无礼?”
我嘿嘿干笑了两声,却不接话。
君兰语风一转,继续说道:“君兰这个电话,是专门通知公子——飞往西伯利亚的专机已经准备好了,下午两点起飞。公子昨天曾经答应过,要陪君兰一起去解开鼻烟壶中的秘密……想来公子应该不会失信于我这个小女子吧?”
既然知道了君兰的身份,又值此多事之秋,我是绝对不想去趟这道浑水了!干脆耍赖道:“我答应过你么?我怎么不记得……”
我这一耍赖,已经不是江湖中人的作风,而是我自身的真实性格了。我师傅当年的性格讲究言出必行,在江湖上常常被人拿话套住,办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一直到收了我这个徒弟也没有改过。
我被师傅养大,脾气秉性自然都跟着师傅学。而且我出师以来,待人接物也多半按照师傅的路子走,所以在外人看来,只道我和师傅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毫无二致。
其实我自身的性格,却是偏向慵懒自在更多一些,也不像师傅那样死板认真,更没有师傅那样的古道热肠。最起码对于眼前的事情,我是宁可选择食言而肥,也不想和君兰及其背后的极权人物扯上关系。
君兰也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推搪,呵呵笑了两声,提醒我道:“我看李公子真是贵人事忙,居然连亲口说出的承诺都不记得……这可是有失乃师的风范啊!”
我淡淡地说道:“我师傅他老人家是他老人家,我是我。君兰将军若是觉得我丢了师傅的面子,大可以找师傅告我一状……只可惜师傅已经举家移民外星,这通讯之事,还得君兰将军自己想办法了。”
说道这里,我未免有些得意洋洋。这君兰将军昨天处处算计于我,必然想不到今天会被我狠狠摆回一道——总算报了一箭之仇!
这时我忽然听见电话彼端传来一种古怪的声音,就好像忽然有人把听筒放在了煤油炉的火苗上方一样。
事后我才明白——那是君兰正在深深吸气的声音!而当时我正自纳闷,以为线路出了什么故障,就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从电话里传了出来:“李斯卫!你这个小人,居然敢出尔反尔来戏弄你姑奶奶我!你等着,老娘我跟你没完……哼!”
这一串怒骂说的又快又急,赫然是一口纯粹的京片子,显然君兰急怒之下已经用上了自己熟悉的语调。随后“呯”地一声,电话里传来忙音……这女人居然把电话都摔了!
君兰这一吼,无疑比我的耍赖还让人震撼!和她一直的表现比较,落差也更大。我以为她昨天酒后昙花一现的孩子气已经隐藏的极深,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火爆的脾气没有显露出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或者这个孩子气十足,性格火爆的君兰才是她的本来面目?虽然看起来这样的君兰更贴近她的年龄相貌,而且也不失可爱之处。但是作为一名从小就接受各种特工训练与间谍技巧长大的女性,似乎还缺少一点什么……也许还有更深的性格潜伏着吧。
举着电话,我有些哭笑不得。本来想厚着脸皮回绝掉她,可以省了许多麻烦……现在经过这么一闹,只怕更加纠缠不清了。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才放下电话,铃声马上又响了起来。我以为是君兰犹未骂够,接起来一听,却是杨警官依约通知我查到的线索。
杨警官依旧是懒得多说一个字,听完我自报家门就道:“西伯利亚发现疑似目标。”
我一愣,怎么所有事情都和西伯利亚扯上了关系?赶紧追问道:“有什么具体资料么?”
杨警官答:“没有。市民举报,查,无果,疑为谎报。”
我只好叹了口气,同杨警官道谢后挂了电话。

真是活见鬼!居然会有西伯利亚的市民报警说,看见了和我这里古画上相似的人物,偏偏警方又扑了个空!
也不知道是市民眼花,还是警方无能,一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这鼻烟壶的奥秘需要到西伯利亚去探寻,而追查画中人的线索偏偏也指向了西伯利亚,两者之间如果说是巧合,未免实在太巧了些!而如果说二者间有什么联系,却又实在让人难以琢磨。
杨警官和我之间,乃是生死与共过的朋友,绝对值得信任。
总不能是君兰知道了什么消息,连夜买通西伯利亚的警方来忽悠我吧?这也实在说不过去!
就在我左思右想,是不是要把西伯利亚的发现告诉张玄天之际。我那位研究所的朋友拎着皮箱走了出来,朝我点点头说道:“鉴定完了,你那小瓷瓶和洋画都是货真价实的古物。距今三百八十年左右,上下误差不超过五十年。”
我一愣,问道:“那古画和鼻烟壶都是同一时期的?”
研究所的朋友答道:“二者的年代极其接近,不过那副西洋画出产的时间应该稍后一点。”
我点点头,这种古物的检测大多是根据近似年代物品的广谱图表来推算日期,距今的时间越远,误差也就越大。像鉴定明末清初的古物,参照物较多,上下误差只不过是五十年,如果是鉴定一块恐龙化石,误差的精度恐怕就要以万年来计算了。
这鼻烟壶和古画的年代既然相近,二者的主人当年很可能具有某些联系!
我那朋友见我沉思,径自朝门外走去,我连忙叫住他:“等等。你刚才把那古画叫成西洋画,是怎么回事?”
研究所的朋友奇道:“那画上画得是西洋人,不是西洋画又是什么?”说完,头也不回地径自去了。
我不禁莞尔,这位朋友搞起研究来,可谓是天才过人,可惜对古物却一窍不通。把鼻烟壶称作小瓷瓶,又把中国的古画当成了西洋画……想到这里,我忽然发现不对来。这鼻烟壶和小瓷瓶毕竟都是瓷器,他不认得也情有可原。但是古画上的肖像却是彻彻底底的中国道士,怎么会被他认成了西洋人?
我跳起追赶,那朋友却已经坐车走了。只好自己回到书房,铺开古画来查看。一看之下,如果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因为画是张玄天带来的,画中人又是一幅道士打扮,我先入为主的思想下自然就把画中的人物当成了东方人。
其实东方也好、西方也好,除了非洲人外,其他人种在相貌上的差异随着年龄的增加不断缩短,到了七十岁以后,都是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的样子,实在不好辨别。
不过有了别人的提醒,再看之下,就大是不同。只见画中剩下的两个人都有着明显的西方人脸型,尤其是其中左面一个,除了一个鹰钩鼻子外,就连眼睛也不是纯粹的黑色——需知这是一幅四百年前的水墨画,要在黑白画中表现出人眼珠的颜色,画成这样已经足够传神了。
有了这个发现,我立刻把张玄天叫上来问个究竟。
张玄天听了我的疑问,大咧咧地点头答道:“没错。据记载,这三位祖师爷都是域外人士,是他们师父在外游历时候收养的孩子,据说还是三兄弟呢。有什么不妥么?”
当然不妥!
只是我一时却无法确切地说出不妥在何处,隐隐觉得这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仿佛可以从中抓住一些什么,沉声问道:“有没有记载,具体是哪个域外?”
张玄天摇了摇头,凝神回忆着说道:“具体记载好像没有,只是提了一句,来自北方极寒之地!”
北方极寒之地?!
在那个年代,以龙虎山的地理位置来看,西伯利亚怎么都算是北方极寒之地了吧!
难道这个祖师爷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如果这张古画上的人物,真的走了下来,并且还保留着当年的记忆,那么势必要回到自己当年最熟悉的地方去看一看。也只有这样才解释的通,为什么会在西伯利亚发现他的踪迹——很简单,他回家了!
我暗叹了一口气,把刚才从杨警官处得来的消息,以及我对祖师爷籍贯的推断告诉了张玄天。
张玄天一拍大腿,立刻叫道:“那还等什么?快去把祖师爷接回来啊!”
我摇摇头,答道:“不忙,你让我先想想。”
鼻烟壶和古画,二者出自同一年代,又都和西伯利亚扯上了关系,偏偏二者现在的主人又都找上了我。如果说其中没有什么联系的话,叫人无论如何都难以置信。
君兰和张玄天之间,一见面就动上了手。若说两人原本有什么瓜葛的话,此等演技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如果二人没有什么联系,那么疑点就只能落在他们背后的人身上了。
想到着落,我迟疑了一下,朝张玄天问道:“玄天,你师傅派你来找我,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推荐?”
张玄天老老实实答道:“是我师傅自己的意思。”
我继续问道:“我李斯卫虽然自认还算小有名气,但是想来还入不了令师的法眼。他又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呢?”
张玄天立刻大声答道:“此乃神灵的指引,师父只是奉神灵的指示办事罢了。”
这一答又是大出我的意料,连忙道:“你具体说说。”
张玄天回忆道:“却说我们山上发生了这件事情后,大家都没了主意。师父就回房闭关作法,请祖师爷指引。第二天,师傅出关后,就问大家认不认识一个叫卫斯理的人……”
听到这里,我连忙打断他,喝道:“你说什么!是卫斯理还是李斯卫?”
张玄天挠了挠头,笑道:“开始师傅说的是卫斯理……李大哥,这是令师的名字吧?你们师徒的姓名,正好互为颠倒,却也有趣!”
我心乱至极。摆了摆手,让他继续说下去。
张玄天继续说道:“大家都说,不知道卫斯理这么个人……师傅只好给二师叔打电话问他。后来,二师叔和师傅谈了一会,师傅就说是自己念倒了,应该去找李斯卫。还告诉我你所在的城市,我就一路赶来了……”
张玄天说完,又对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李大哥,我们山上信息闭塞。以前不知道你和令师的大名,请你不要见怪。”
我心乱如麻,也没心思和他客气,径自低头沉思起来。
师傅当年一时兴起,给我取了个读音与他互为颠倒的名字,原本只是一个小玩笑罢了。只是读音虽然相同,但是“李”和“理”二字之间的写法却相去甚远,应该没有认错的道理。
这张玄天的师父恐怕不是念倒了,而是和这个二师叔交谈之后,知道师傅已经不在地球,只好退而求次,选择了我这个徒弟……而推荐我的人,想来就是这个二师叔了。
又是这个二师叔!我忍不住问道:“你这个二师叔究竟是做什么的?”
张玄天答道:“就是在山下帮我们采购一些日常用的东西,再定期送上来。”
我摇了摇头,仅从帮张玄天在公安局脱罪的事上,就绝对不是一个采购人员所能办到的!偏偏这个张玄天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认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采购人员。
这个二师叔,不简单啊……这些线索,又在这个二师叔身上断了。
这时张玄天急躁地问道:“李大哥,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啊?”
我笑了笑,答道:“不急,一会有专机送咱们……”
事情居然牵扯到了师傅,看来这西伯利亚我是想不去都不行了!看了看表,现在是十二点整,离君兰约定起飞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这女人既然要“跟我没完”……那么算算时间,也该有所动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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