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立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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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虽然时节已是入秋,但烈日仍然如火般的炎热,怪不得民间有“秋老虎”之谓。
位于玉壁城西南方向百余里的同州城内,此时一片愁云惨雾,刺史府内的气氛更是沉肃万分——魏国太师宇文泰卧榻府中,身中流矢的伤情十分严重!
“老夫自从军以来,南征北战,经大小战阵有百余,命既搏了近三十年,也已位极人臣,享尽了世间的尊荣与福贵,此际毙命也应无憾了!”脸色苍白的宇文泰一扫榻前侍立的亲信臣僚,以及急急而来的重臣猛将,艰难地喘了一下,气息咻咻地继续道:“然,老夫多年倥偬,未能确立嗣选,今日特召诸位,以定嗣位。但问诸君:宁都公毓、略阳公觉以及辅城公邕三子,何人可为嗣继?”
宇文泰所提出的名字,正是众人心中的立嗣人选,多年以来,魏国的各方势力为了自己的利益,各自勾心斗角互相打压,以图自己所拥戴的公子可成为嗣子,然而,此刻当宇文泰命危之际忽而明面当众提出,榻前一干人等都面面相觎,踌躇着是否率先出言,一时间为之一静。
宇文泰眼见众人一时沉默,便强忍着紊乱的气机,悄悄地向魏**中四猛兽之一的蔡佑看了一眼。蔡佑既是宇文泰的干儿子,也是宇文泰最贴心的臣僚,对于自己干阿爷的心思比别人清楚得很。而早在撤离玉壁城的路上,自知身体情况不妙的宇文泰就曾与一班心腹商定了嗣位之事,更为了给选定的嗣子宇文邕清除阻碍,以使宇文邕顺利掌控自己所遗下来的权力,就曾打算试探一些重臣老将的心意。
此时一见干阿爷目视自己,心念一转间,蔡佑便立时明白宇文泰的意思。便当即沉声说道:“末将以为辅城公幼而孝敬,聪敏有器质,可当嗣位!”
蔡佑这一打破沉默,纵然都知道他的话中,多少都带有一点宇文泰的想法,诸多重臣猛将为了各自的利益,也纷纷各有荐举,登时人言如沸,一反适才的沉默景象,唯独孤信默然而立,不发一声——这老将军此时犹然体味杨坚所讲的“许攸之死”。
独孤信东挡西杀二十余年,见识过许多的奇事诡谋,之前只因为心念旧情往谊,从没有想到要防备一起长大、一起“起义”的宇文泰。在听到杨坚的“许攸之死”之后,他就如当头被人棒喝一般,思想不再为情谊所拘,一下子就看清了许多事:自己本来就是无论在威望、德信上都仅次于宇文泰的人,自己的三个儿子又都是执掌一定军权实力的人,自己的大女儿更还是宇文泰长子之妻,作为一代枭雄,宇文泰又岂会放心于已?以此而忖,宇文泰更不会将其长子宇文毓立为嗣子!很明显,宇文泰怕宇文毓一旦继承他的位子,自己会借着岳丈的身份,来进一步发展势力控制宇文毓,进而使宇文氏重蹈元魏皇族当傀儡的覆辙。眼前宇文泰临危立嗣,以他的一贯手段,又岂会为他儿子留下绊脚石?
是以,独孤信一直默不言声以免遭祸。
所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事实正如独孤信所料,宇文泰自知命不长久,又怎会留下一个“祸害”来阻碍宇文一氏的发展进程呢?宇文泰早已打定主意,也安排了都督大将军李远,一旦独孤信有荐举宇文毓之意,就立即借着人声沸腾之时,出其不意地叱而斩之!

就听着宇文泰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众人俱都住口而望。但见宇文泰脸色闪出一丝病态的好晕,他在蔡佑的搀扶下剧烈地喘息了一会儿,主动向独孤信开口问说道:“依独孤郎之意,老夫这嗣子之位,谁当堪守?”为了打消独孤信可能有的戒心和顾虑,授人以口实,宇文泰特意以独孤信青年时的美称相称。孰不知此时的独孤信已不再是昔日许攸式的人物了,而宇文泰主动的亲自问询,当此敏感时刻更使得孤信惕戒在心。
但见独孤信神色一黯,徐徐说道:“信与太师总角之交,同居于武川镇,及长,更相偕葛荣军中,南厮北杀,同经了多少坎坷波折,共尝了多少苦辣酸甜!如今,太师伤重卧榻,顾思往事旧情,信已六神失主了!太师问信子嗣之事,信心绪既乱,何以对答,请太师自度而裁吧!”一席话说得情理并茂,让一些在旁的军中老人心下不免有些唏嘘之意。
“毓儿为人倒是温和儒雅,既精经史,又通政务,立嗣毓儿如何?”宇文泰虽也略感于独孤信的言语,但思及事关宇文一族的兴衰大业,便强抑住胸中的憋闷,仍然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诱言道。
至此,对于宇文泰步步进逼的心思,独孤信完全心如明镜似的,他心下一阵悲酸,对于宇文泰不再有一丝奢望和幻想,数十年之间的感情仿佛也已在一瞬间抹杀了。独孤信心中明白,自己与宇文泰不再是亲人、袍泽和挚友,现在自己之于宇文泰,在某种意义上只是对手,欲置对方于死地的敌人!
轻轻地吁了口气,独孤信的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他躬身说道:“宁都公固然温和儒雅,但在乱世之中,三国争锋之际,魏国却需要锐意进取之士,比之略阳公与辅城公,宁都公柔和温良的品性却是不宜成为嗣子。为了多年来为国而战的将士、为国而谋的大臣们,请太师另行慎选!”无论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戏还是须得做好的,命还是得用自己的态度来保全。
独孤信的态度无可挑剔,让宇文泰心有不甘之余,却不知为什么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拥长派的重臣大将原就是独孤家族一系的利益盟友或下属,眼见耳闻独孤信亲口推辞,便识机地住口不言。最后,仍是宇文泰敲定了自己的继承人选:“今日老夫伤重,料不能免,现奉宇文邕嗣位太师、大冢宰;晋迁开府将军、中山公宇文护为柱国将军、大司马,辅佐嗣子,统理魏**政事务;大司徒李弼为太师,大司寇赵贵为太傅、大冢宰,大司马独孤信为太保、大宗伯;另外宁都公宇文毓、达奚武、豆卢宁、李远、贺兰祥、尉迟迥等一并晋为柱国。惟盼老夫逝后,诸位能尽力扶携邕儿!”
言至最后,其声唏嘘,其神委靡。但独孤信心里清楚,宇文泰不动大司空于谨、少师李虎等人,示崇于自己与李弼、赵贵三人,而又另晋六人为柱国,只不过是想让自己三人兵权削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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