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本无心逞凶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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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不利,我被一只鬼盯上了!
没错,就是一只鬼,而且至少也是有好几百年修行的那种老鬼。
我一直是个不算太坚定的无神论者,以前当连长时,从连队到哨位要经过一条漆黑的小道。有一阵子,士兵们都说一到夜间就不时听见路上有阴渗渗的哭声,他们都拒绝去上哨,就算挨个儿被我踢肿了**也不肯去。一帮老爷们儿全缩在灯火通明的营屋里抱着头,用手指着营房外面一片渗人的黑暗,强烈要求我体现一下军官的模范带头作用。
“一群驴日的!”我冲他们比划了个鄙视的手势,揣着自己随时准备放弃的无神论,壮起胆独自向那条小路摸去。
漆黑的小道上伸手不见五指,山区特有的劲风呼啸而过,在耳边形成不可捉摸的怪声,确实,有点阴渗渗的!
该起个路灯啥的,我自言自语着,算是给自己打气。
这时,在一阵阵阴风的伴奏之下,果然有凄惨的哽咽声从路边的灌木丛中隐隐约约、时断时续的传来。那声音凄怆尖利,似远又似近,象一只细细长长又滑滑腻腻的苍白小手,轻轻地从我喉咙里钻进来,将心脏紧紧拽住,再慢慢地吊起来,很快就让我浑身爬满鸡皮。
我定睛看过去,那里黑乎乎一片,但隐约可见两点绿油油的亮光,别说,同传说中的鬼火真有几分神似。
无神论啊,我的无神论,我坚持了二十几年的唯一信仰。我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在彻底放弃自己的信念前先飞一块板砖试试。于是,一只可怜的瘸脚花猫惨叫着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无比幽怨地盯了我两眼,很快就窜上路边的矮树消失不见了。
那只花猫的身心一定受了严重的创伤,悲怆的鬼哭从此就消失不见了,以后的几年里,再也没有人听见过鬼哭。至于那帮驴日的爷们儿,很快就捂着自己的**老老实实地排着队去上哨。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同鬼打交道的故事,但这次肯定和上次不同,那鬼就在前面不远处盯着我,货真价实,绝不是挂鬼头卖猫肉。
我正站在团机关大楼的军容风纪镜前,伸手整理着自己军装上的风纪扣。那鬼在里面冲我呲牙裂嘴,阴森森地说道:“你还没有觉悟,真的不了解我的痛苦,一个人被生生地分成两半的痛苦!我需要你,快来吧。”那鬼脸色苍白,身材修长,一身古代服饰,我分不出是那个朝代,但看上去象电影中潦倒落魄的书生。
这里是阳光明媚的军营,身边来往的都是充满阳刚之气的军人,那鬼却毫不在意,得意地冲我扮着鬼脸,不对,它不用扮,本来就是鬼脸。
没有人注意到它,或者说根本就看不见它,只有我看得清清楚楚,它在那里!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已经一个月了,我早已从最初的惊恐万分进化到现在的麻木不仁,无力地说道:“大哥,你放过我吧。你已经死了,你是鬼!鬼应该有鬼的生活,有鬼的追求,有鬼的尊严,不要老是赖在我身边好不好?你看,现在这时代与你那会儿不同了,满天都是飞机,满大街都是电脑,装神弄鬼,早就不流行了!”
那鬼根本不理会我的苦口婆心,继续有气无力地说道:“快来吧,我需要你!”一个月了,它根本不管我的想法、感受和需求,就这样一个劲儿不停地念叨着,开始还只是在梦中和夜间出现,最近,已经明目张胆到大白天就出来遛达了!
彻底的的绝望和麻木让我失去了恐惧,冲它比出个华丽的中指,说道:“你省省吧,别以为扮个鬼相就能吓倒我,需要我的地方多了去,华尔街,好莱坞,麦当劳,白宫,联合国,还有基地组织,哪边不是嚷嚷着需要我?我一秒钟几百万的出入,跟你耽搁得起吗......”说罢,我潇洒地一个原地一百八十度大转身,一头撞在身后的一个傻大个儿列兵身上。摸着有些红肿的鼻子,我恼羞成怒,忍不住吼道:“你奶奶的,怎么象鬼一样的,吱一声要死啊!”
列兵有些敬畏地看着我肩上的一杠三星,忙立正道:“对不起,领导!我以为你已经从镜子里看见我了。”
镜子里,我只能看见那死鬼。我心里嘀咕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去。那鬼还在镜子里死不悔改地唠唠叨叨道:“我需要你,快来吧!”
这无良老鬼,信不信我请和尚道士收了你!我心里恨恨着,却明知是不可能的。在部队的营区里,估计团领导不会允许我搭台捉鬼。算了,我决定不再理会它,也许,这鬼根本就不存在,幻觉,对,一定是幻觉,最近自己太操劳了,我就这毛病不好,一想着国家大事就寝食不安,老是忧国忧民的,不小心就弄出些幻觉来。既然是幻觉,就不用理会它,再说,今天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可没功夫去崂山请和尚们上门服务。
整好了军装,我走进团部大楼,门前站哨的老兵油子有气无力地冲我敬了个礼,我横了他一眼,也用两根手指有气无力地碰了碰额头,算是还了礼。这些站机关大门的,可不象一般基层新兵蛋子那么没眼力价,象我这样的连级参谋,当然不值得他们立正站直。那俗话怎么说来着,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
我挟喝退老鬼的余威,一鼓作气上到顶楼,这是团首长的办公楼层,几个细皮嫩肉的勤务兵在接待室里嘻笑打闹着,看见我都愣了一下,一个娘们儿似的兵细声细气地笑道:“李参,找领导有事?”
“找政委拼命!”我没好气地说道,大踏步走了过去,身后传来那几个兵的一阵窃窃私语。
直接来到团政委的办公室前,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没有按照规定打什么报告,直接一把推开门就闯了进去。
政委的办公室充斥着政工干部们特有的酸腐味,一排气势逼人的书架,书们排得整齐划一,就象操场上列队站好的士兵,同士兵一样,它们也是八辈子不会有人过问的。
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着四个大大的方块字,但凡认真上过小学的人,一定认不出那写的是什么。办公桌极宽大,象煤矿老板的按摩床,上面插着面小小的国旗,摆着一个巨大的地球仪,装饰如同联合国秘书长的书斋。当然,这种场合还少不了一个装模作样的品牌电脑,两部应接不暇的音乐电话,这一切,在充分强调主人高贵地位的同时,还展示了高深莫测的理论水平和超凡脱俗的独特口味。

见我直接闯了进来,政委没有露出想象中的慌乱和恼怒,他保持着领导干部特有的平稳和从容,从高大的办公桌后面探出头来瞅了瞅我,轻轻指了指面前的皮椅,说道:“坐吧。”
我没有坐,站在办公桌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想象着自己已经大占上风。干军事出身的都有这毛病,走到哪儿第一个念头就是抢占制高点。我吸了口气,努力从精神和气势上也压倒他,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政委,我要求转业!”
“知道了。”政委一脸早就料到的表情,紧闭上双眼,疲倦地用手揉着太阳**道:“每年这个时候你都会折腾一阵的。”
“我不是折腾!”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我真的要转业!我女朋友昨晚打电话说,今年要再不转业,她就另外找个人嫁了!”
“个人的困难总是可以克服的,部队建设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组织上还需要你,孰轻孰重,受党培养这么多年,你不会这么点政治觉悟都没有吧?我们是军人,当然要以组织、以部队、以大局为重。”政委不急不缓,语重心长的官腔如流水般汩汩涌出。
“我也需要你。”那鬼不知何时又钻了出来,倒影在光滑如镜的红木办公桌上。
“滚你妈的!”我忍不住道。
政委这次终于慌了,他抬起头看着我,提高了声音象女人似的尖叫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无力地摆手道:“政委,我可不是骂你,我怎么敢骂你?我是真的想转业,想得都快疯了!你看,我快三十了,三十而立,除了那玩竟儿,我还能拿什么立?好不容易谈上一个女朋友,现在还两地分居着,现在的女人要多实际就有多实际,隔着一千多公里,人家怎么肯嫁给我?你说,这问题组织能解决吗?”
政委吸了口气,迅速恢复了理智和风度,宽容地笑了笑,继续平和地做着思想工作:“这是很简单的问题,你只要安心献身部队建设,好好干出成绩,提升为副营时家属不就可以随军了吗?”
我丧失了所有的耐心,也不在顾忌什么上下级的关系,用力地拍着桌子道:“你没听明白吗?今年我再不能转业,什么都黄了,她就要另外找人嫁了,还随个屁的军啊!”想了想,我又道:“要不,你现在马上就把我给副营了?”
政委显然没有马上将我副营掉的打算,他不再说话,冷冷地盯着我。我知道,这是他惯用的计俩,他一定以为自己的死鱼泡眼神十分犀利,克意保持适当的沉默,配合成功人士的自信和领导干部的官威,这样就可以形成强大的精神压力,让你觉得自己很无理、很荒谬、很有罪、很该死,下面他再说什么就能显出压倒性的说服力。
实话实说,这招对付新兵蛋子有奇效,对付老兵油子视情况有效,但要想对付我这样几进油锅折腾、浑身上下被炸得焦糊的油卷,还是算了吧!我摇了摇头,眼神轻盈飘忽地越过他的头顶,盯着他身后巨大的书柜,扫描着里面新崭崭的大部头,明显可以看出来,这些大部头们自打出了印刷厂,就再没有人翻弄过,可怜满腹经纶无人识,自古怀才空遗恨,我不能不为它们暗暗叫屈。
那鬼的身影浮现在书柜的玻璃上,冲我指手划脚的。我连忙收回眼神,又居高临下的盯着政委白白胖胖的脸,用目光倾泄着我的火力。
沉默了一阵,政委大概觉得效果差不多了,也可能是他自己都觉得无聊了,突然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五四手枪,用枪口对着我。
干嘛,要杀人灭口?不至于吧!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我下意识的一侧身,躲到它的射线之外。我不是新兵蛋子,更不是老百姓,遇上黑洞洞的枪口不会去凑热闹,见识了好几次走火伤人后,对那玩意儿已经产生了天然的排斥感。
政委白嫩嫩的手指轻轻掂着枪晃荡,四周顿时没有一处安全的地方,除非趴在地上或是躲到他身后去。我恢复了理智,政委办公室的枪里应该不会有子弹。没错,我刚才是冒犯了他,但英明而高瞻远瞩的政委是不会为这么点小事跟我拼命的,他有一百多种方法能让我生不欲死。再说,我今年二十九,正连,没有房子、车子、票子,唯一一个女朋友正在打算跟我吹灯,前途一片黯淡。他今年三十二,正团,是全军最年轻的一个正团级干部,有房有车有老婆孩子,更重要的是,有个很好的老头子,前途一片光明。试想,连我都不舍得跟人拼命,只要他不是患有间歇性精神病,想来也不会跟我玩命。
政委把玩着手枪,很满意我惊讶的表情,突然,他将手枪向我递过来道:“拿着,看看有什么问题。”
拿这玩意儿来做思想工作倒还真是有创意,但面对我这样油盐不进的货色,显然他选错了对象。我随手接过枪,一入手,我就发觉问题了,这是我的枪!
我侧过枪身,眼角一瞟枪号,尾数是0738,没错,就是我的枪。虽然现在枪支管理极严,平时极少有机会接触到武器,但我还是轻易地辨认出自己的家伙。我恭恭敬敬地把枪放回桌面,说道:“报告政委,没看出什么问题。另外,我还是要求转业。”
政委一皱眉,叹道:“李胜,李参谋,难道你对部队、对组织就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身为军人的荣誉也没有了吗?你想清楚,如果你真的转业了,刚才可就是你最后一次接触自己的武器了。”
我理直气壮地说道:“我真心希望刚才就是我最后一次接触自己的武器。政委,我强烈要求组织上考虑我的正当需求!”
“有些事你真的不明白。”政委突然怪怪的说道,他的表情,也变得怪怪的,我立刻觉得那表情十分熟悉,没错,就是那只鬼经常对我做的欠揍神情。我的眼神迅速向四周扫了一圈,玻璃、桌面、镜子,到处都看不见那鬼的身影。
“你走不了的,除非,你到我这儿来!”政委说着,举起了枪,对准自己的太阳**扣下了板机。随着一声令人心碎的枪声,空气中顿时密布浓浓的血腥味,红色的鲜血和白色的脑浆同时飞溅上我绿色的军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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