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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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洪虽然正襟危坐,可是心思全不在戏台上,坐定之后才看仔细了赵老先生的尊容。想起了聊斋上的一个故事,说海外有一个罗煞国,其国人以丑为美,越丑的人社会地位越高,马洪没有恶意,但是忍不住想,如果赵老先生去了这样的宝地,最起码是要当国丈的。
赵老先生虽然是省城首富,可是当初他母亲把他生下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毫无敬意。他上面还有六个兄弟姐妹,母亲生他时已经是身心俱疲,未免有点马虎,五官用的好像都是别人废弃不用的,东拼西凑,两只眼睛一只小得像龙眼,一只大得像荔枝,唯一的相同处是步调一致地白。鼻子像根腊肠,纤细得一通到底,底下是张小嘴,不是樱桃小嘴,是一瓣剥了皮的桔子,里面一嘴的牙齿金光璀璨。一张脸倒是又大又圆,正好把五官盛在里面凑成一个大拼盘。
他旁边的七姨太倒是又娇又美,赵老先生走到哪都要带着她,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丑,要随身带一个参照物。七姨太也是戏子出身,看赵老先生看戏看得投入,撇嘴冷笑,说:“这种身段的也敢出来卖丑么?”
赵老先生听了不自觉地把伸出去的脑袋缩回来,虽然知道七姨太说的是台上的那位,并不是自己,可是当着和尚骂贼秃,和尚总会有点想法。赵老和尚质问七姨太:“人家怎么丑了?”
七姨太摆出一副资深人士的面孔,鸡蛋里面挑骨头道:“你看那水袖甩得,一点都不地道,唱腔倒是够悲,又悲过头了,现在的花旦,只想出名,在台上卖弄风骚就够了,哪里肯真的下功夫练呢,不像我们以前,只要敢偷个懒,师傅就用班规处置,棍子没头没脸地就打下来了。”

赵老先生深表赞同,说:“我还是爱看你唱,回家去你再唱一段给我听,看这样的黄毛丫头唱,就像喝掺了水的酒一样的不过瘾。”
七姨太击溃了想像中的敌人,胜利地微笑,巧笑倩兮,转过脸问马洪:“马先生想必也是看戏的行家里手了?”
马洪老老实实地告诉她:“哪里哪里,我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老实说,我看戏,只要是声音拖得长的,就认为是好的,因为寻常人拖得那么长,只怕会一口气别不过来。”
赵老先生呵呵大笑,说:“现在的年轻人,愿意看这种老古董的不多了,不像我,看了几十年,到现在对戏,就仿佛王子猷之于竹,是不可一日无此君啊。一天不看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只恨不能将这戏收藏在家,好随时可以观赏啊。”好在戏虽然不能收藏,但是戏子可以收藏,每天睡在同一张床上,随时可以看见,也能望梅止渴,聊胜于无。
马洪连声赞叹,佩服老先生的高雅和修养。赵老先生得意地炫耀:“想我平日里,也颇爱好收藏,在朋友们中间也算颇有名气,大家都说我所藏颇丰。其实那些瓷器字画,都是些俗物,你看它们几百上千年间,换了多少主人,现在也不过是暂时寄居在我这儿罢了,和我不过是宾主关系而已。而我这一生,最好的收藏其实是,”说着手指南针似的一摆,正对着七姨太,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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