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马洪准时到达赵老先生府上，赵老先生客套一番后请他入座，马洪向七姨太太道贺，七姨太虽然过生日庆祝二十一年前母亲把她生下来给人做姨太太，脸上的表情倒好像流产后的沮丧，写满了不甘和愤懑，对马洪的道贺冷漠得不应该，只爱理不理地点了个头，弧度小得不像是在跟人打招呼，只像是脖子后面痒，动一动缓解痒势。
马洪在院子里摆的酒桌上坐定后，看见院子的那一头临时搭了个戏台，问邻座的今天上演什么戏，回答是《苏三起解》，马洪长舒了一口气，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胜利地微笑。还没开席，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眼角瞥见七姨太和赵老先生站在一起应酬来宾，七姨太一双眼睛也是似有意若无意地往他这边瞥，马洪马上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知道她今天为什么这样不高兴，赵老先生虽然去戏院看戏的那天晚上给她说破心事，没有去找苏三，但是趁着今天是她生日，明目张胆地请了来，名义上是唱戏给她祝寿，其实是为自己暗度陈仓创造机会。七姨太好好的一个生日给赵老先生搞成三人行，心情当然好不到哪去了。
正规规矩矩地坐着，突然有人扯了自己的衣服一下，抬头看，是戏班打杂的一个小厮，作贼似的对自己说：“马先生，美云小姐有请到后台一见。”马洪知道美云就是苏三的芳名，奇怪她在这种场合会请自己见面。起身跟随那小厮一起去了。这小厮虽然说话的时候贼头贼脑，跟马洪法不传六耳，可是马洪旁边坐着的都是顺风耳，听得小姐有请，全都用会意的暧昧眼神看着他。马洪没法分辩，只好报以苦笑。
到了后台，那小厮自顾自去了。马洪看见苏三穿上他送的那身戏服，五彩缤纷，好看倒是好看，可是不像是自己的衣服，好像野雉和山鸡联合借给她的。脸上还没化妆，正对着镜子在顾影自怜，从镜子里看见马洪走进来，轻轻地对着镜子吹了一口气，马绅士顿时面目模糊，好像从云里雾里钻出来的。马洪一头雾水地问小姐叫他来有何贵干。小姐没来由就红了脸，扭捏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想向马先生道个谢，马先生送了衣服正合身。你看，我穿了好看么？”
马洪当然有赞美的责任，尽完责任，找不到别的话说。小姐慢慢的拈起粉扑，在脸上扑了几下，也不让马洪走。马洪局促不安，从镜子里可以看见小姐的眼神，浓稠而沾粘，是和树脂一样的东西，空气都给她的眼神搅动得凝固了。马洪倒吸了一口冷气，感觉自己像一只苍蝇，给粘在苍蝇纸上，一颗心徒劳无功地挣扎而动弹不得。
就这么胶着着，从外面进来戏班的班主，连连喊道：“时间到了，时间到了，要上场了，哎呀，你还没化好妆啊。”
小姐赶忙几下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马洪趁机告辞。在外面长出一口气，挥手把额头几颗在里面的时候潜伏着不敢冒头的汗擦去，回到了座位上。酒席开始了，赵老先生少不得替七姨太谢过各位的赏脸光临，无以为敬，水酒一杯，聊表心意。这番话并没有什么精彩之处，是一切宴客之时的应用文，可是下面的人听了都轰然叫了一声好，弄得戏台后面的人都探出头来看，为什么戏还没开始，就有人叫好。大家纷纷祝七姨太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赵老先生听了心里别扭了一下，因为他有今日的时候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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