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洪也理解地点点头，说：“你说的那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我有一个朋友，就是孤儿院的卡梅隆牧师，也反复向我说过这些道理。但是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这样，可不可以赏个脸，找个时间，在下做东，一起吃个饭，我们再仔细讨论一下这些问题？”
密斯张默默点头，打开车门小车，走出几步，回头嫣然一笑，道：“我的名字叫张韵怡。”
和张韵怡小姐的交往成为马洪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第二天晚上，马洪没有坐车，徒步前报馆，邀请张小姐与他共餐。张小姐惊异地搜索他的身后，确定没有车子，问马洪：“你徒步来的？”
马洪微微一笑，说：“司机正值新婚，我不欲扰他良辰美景，许久不曾在省城的大街上走路，正好散心。”
张小姐听了，表扬他道：“马先生真是体贴下人。”
马洪肃然道：“人从来也不曾有过上下之分，只是谋生方式不一样罢了。为了生存这同一个目的，嚼树皮草根的与吃鱼翅燕窝的同样高贵。”
这番话本出诸卡梅隆牧师之口，他带着一脑袋的西方民主自由的思想，不想在与中国人打的几次交道中，被视为离经叛道。抓到一个马洪肯听他说，不用再去麻烦上帝的耳朵，不由反复演练。
牧师没想到居然会有一个出口转内销的张小姐带着一颗中国人的脑袋去打了一身西洋的烙印回来，听见这话，好生欢喜，顿生亲切之感，问马洪：“马先生这番话正是外国人人本主义思想的核心。马先生一定去过外国，才接受了这样先进的思想。”
马洪下午刚吃过一盘又酸又甜的红烧鱼，没想到这时候嘴角还能开出这样苦涩的花，苦笑着对张小姐说：“留洋这样高贵的事，”——张小姐撇嘴抗议：“留洋有什么高贵的？”——“好，其实是留洋这样昂贵的事，我们这些人怎么敢想？”
张小姐“咦”道：“马先生真是说笑了，马先生不是省城首富吗，家世必然是显赫的了。”
马洪停下脚步，眉毛往上一挑，扬帆起航，道：“也许我祖上五百年前倒是显赫过，至于我自己，一岁丧母，十岁失父，十几年前在家乡饥寒交迫，被逼与弟弟背井离乡，各奔前程，至今我弟弟还音讯全无，生死不明。”
张小姐“啊”一声，被诱发母性，温柔地说：“马先生，我真不知道你的身世这样坎坷。但是你今天这样出人头地，完全凭借的是自己的本事，却比那些依仗家势的人高出不知多少。这在西洋，便叫做白手起家，要被当做英雄的。”
马英雄哈哈大笑，道：“不敢当，我只是社会的蛀虫罢了。”
张小姐脸上一幅落日图，红霞满天，低头轻声笑道：“你还记恨我骂你么？那时候我以为你只是仰仗家势巧取豪夺的大奸商，却不知道你是从社会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
马洪听见张小姐这样理解他，禁不住有些痴了，呆呆看着张小姐，张小姐给他看得脸上的夕阳刚从山上下去，又掉进海里，红光一圈一圈地荡开来，嗔道：“你看什么？”
马洪庆幸张小姐是留过洋的新派女人，被人盯着看只会增添对自己容貌的信心，不像旧派女人，贞操挂在脸上，被人一看就要，这时候难免挨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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