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之年，余从河北，游学于沪江，暂住于水丰之路。时维三月，木发陈，叶始翠，百艳争繁，万物以荣。恰梧桐方绽，气润光泽，清香旎曼，因素所爱，特采桐花一朵置于枕际。是夜曾食汉堡，并饮荔汁一杯，子时至睡，室内腑中芳气有持，丝丝缕缕若甘然，于是乎精离神散，不知梦至桐山，遇荔仙，而游于瑶琳幻境。
方离曲径，又通幽谷，晓雾蒙蒙柳迷离，青山如簇水流红。斑斑兮褐岩但凭绿苔腻，飘飘兮为有良风吹我衣。乃穿翠林，渡清溪，心旷神怡，膺畅气清；路桐皆葳然为观，枝横树立，若有所待，叶叶心心，舒舒卷卷，似有余意。若有人兮岩之畔，制薛荔以为衣兮，披白梅而为裳。纤腰束素，楚楚动情，靓影甚丽，仿佛故人，但乍见还无，而神情恍惚，游思以散，于是抚心定气，乃复见其形。
夫何此女之状矣？灵钟阴阳之沃饰，秀毓造物之华章。姣若黄龙，翩如彩凤，花月难以比容兮，松竹不足喻其姿。时轻如回飙舞絮，复静若月照澄江。须臾之间，变化万端。待迫而详睇，则五彩遂生，莲裳裹其玉润兮，蘅衣储其冰清。秾而不短，修而不长，非有极服，光照万方。肩若削成骨多奇，腰如束锦百媚生。荑素手，青葱指，金钗耀而云鬟绿，罗袖长而玉项白。银盆在脸，蛾眉在弯；朱唇的其若樱兮，皓齿露而内鲜。腮凝新荔，鼻含鹅脂，瞳人剪水，珍珠承睫，及欲行而又止，将未语而靥羞。炳懿其颜，绰约其资，净如明霄水蘸空，澄若秋江赤炼红。彩虹为之引退兮，沉鱼难比；牡丹为之垂泪兮，落雁长嗟！盛已美哉，无相无及。下壁日沉采，宜嗔宜嘻；上轩月飞光，似飘似扬。情沉详而不烦兮，性宁静以之远。既婆娑于阆苑，又徘徊于人间。亦步亦趋，神情交感，抚古桐而踟躇兮，度盘桓而不忍离。
若斯之美而悒悒兮，令我载欣亦载疑。心震荡而无语兮，立痴然已忘形。解娴态，体幽情，若有灵，应共鸣。于是问其缘，通其故；方听其声，铛铛兮若金玉盈铃，铿铿兮如珠落银盘。气吐如兰，柔意绵绵，另我忘食忘眠，其言曰：
“我本南海人，家在荔枝湾。因寻故人来，困在此中间。迢迢兮余杭之南，茫茫乎桐庐之山。吾虽号为绋璃仙子兮，路漫漫其人未见。每饮泪以度日，独难忘童年。昔矣往矣，山林为居，日月为亲，养天性于无邪兮，快吾心于纯真。集岸芷，折汀兰，带梅花而穿莲装，弃宝石以佩蕙香。悬紫荆兮筑贝殿，依瀑布兮有兰宫。莺为朋兮燕为友，虽鸱枭兮犹不厌。但有幽人兮，与我往来。其貌丰，其志坚，其行廉，文彩殊异，为世所难容。目炯炯兮如灵犀照水，精灿灿兮若烛龙衔光，洞察万类，难测其究。其情也，连山喷雪意有澜；其心也，气吐白虹志自高。万紫千红随开谢，惟有寒梅独高洁。悲世俗之昏昏兮，何岁月之峥嵘！既同心而适志兮，何北往而独别？”
于是焉荔仙声咽，余亦念及往事，遂为之同泣。泪洗妆残兮倍感其艳，神光憔悴兮是何可依。鸟惊林夕，水弱草亦衰，落花点点印苍苔。
“终日怀伤兮以盼重逢，独寻密踪兮而至瑶琳；至瑶琳兮迷幻雾，日惨惨兮去何路？女嫉娥眉兮男好色，心难究矣信谁可？刚性情兮遇小人，构谗言兮诬我为山鬼。既谤余之贞洁兮，又见欺于童融。桐山为狱瑶琳为牢，大千世界兮如何可逃？尔欲渡北海兮，春去而秋回；悲世难济兮何千载而未归？桐树有情兮遍布万里，同吾心者身在何处？心惶惶，意常恐，但怕聚时年过人长不复识！”
于是举目遥望，扼腕长吁，俄而形开，俄而神去。玉面苍苍，柔胝雪凝；月容淡淡，圆灵水镜。即环温凉之异气，又恸窈窕之纤躯。乃约余漫步，幽情才止，旧忆又袭，话桐树之我乡，游瑶琳之彼境。一日不复，三秋已度。岁月如梭，人生几何！已而长河映日，景落西川；霞光普照，白云依山。
是以濯清涟而悟性兮，餐秀色以忘情。梦醒人去境亦去，还思故影唯自迷。但托卑心与明月，呈微辞于清风。怨灵修之浩浩兮，独阔海之难凭；耦虽断而丝连兮，阻千山而不渝。愿佩白衣之陆离兮，曳广宇之长清。淡俗情于山川兮，洗尘贪于玉泉。纵九死犹不悔兮，决不改我初衷.。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