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东风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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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女子从良已属不易,如今攀上这高枝,虽则此生也许要经历比常人更多的磨难坎坷,但自己的孩子却拥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爹,也拥有了高贵的血缘,这些都是眼前这个男人带给她的。
他是好人,只是身为八旗子弟,他也有他的无可奈何,她又岂会不知不体谅。
他的手轻轻贴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柔声说道,“今日乃三月三,不如为夫带你出外踏青如何?也好借机放松心情。”
她的温柔体贴,让他着实感动不已,这才发现一件事,自从踏进这方小院落就没有一个奴仆上来侍候,这可不行!她现在有身子,身边没个奴仆怎么行,心里又琢磨着等下得给她指派两个奴仆来侍候着才是。
思烟抬头看他,“好啊,我也想去庙里给菩萨上柱香,求菩萨保佑我们的孩儿健健康康出世。”
两人分乘两乘蓝呢软轿,轻车简从地往寒山寺方向而去。
她撩起轿帘,感受着这吹面不寒杨柳风,大街上此起彼伏的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清澈的河流绕着城潺潺地流动着,等待着游人搭船的艄公嘴里哼唱着小调,苏州城真是一个与京城完全不同的地方。
京城繁华则繁华矣,却少了这份小家碧玉的情趣。
乘了小轿悠闲地于市井间穿梭,感觉是如此的心旷神怡,花香,各式糕点的芬芳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鼻翼中,令她不禁要回想起一些往事来,曾记得,自己的家乡也是这苏州城,奈何命运弄人,爹爹携友人同去京城经商,竟为小人所骗,连返乡盘缠都没有,自己无奈堕落风尘,如今,好不容易才跳出那火坑……
当她正兀自沉浸于陈年旧事中时,突然听得前面传来奴仆的喝斥声,这才发现小轿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紧接着,又听见轿外传来鄂管家的声音,“快,将这死小孩抬到街边去,另让他挡了老爷和四姨太进香的道。”
然后又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显然是奴仆们正在办管家吩咐的事情。
撩起轿帘,看见两名家奴正抬着一个小男孩脏兮兮的身体往街边走去,也不知是为何,虽然这样的事情也许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每日都在发生,可是她就是见不得有人死在自己眼前。
当即抬腿跨出轿门,鄂管家连忙迎了上来说道,“四姨太,您不用管了,这种小事交给奴才们处理就好。”
前方是夫君的小轿,夫君对于这样的事情想必是司空见惯了吧?所以,他不为所动,可自己也是吃过这颠沛流离之苦之人,怎生见得此番惨象。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抬腿缓步走向街边昏迷的孩子。
她略微有些费力蹲下身,这才看清那孩子的样子,他的年纪怕是仅有五六岁,一张小脸脏兮兮,身上的衣衫亦早已褴褛不堪。
她心疼地伸手去抚摸他的脸,拂开他额头的乱发,这才发现,他的一张小脸虽然污秽不堪,但仍依稀可以看出这孩子长得甚为俊秀可爱。
这么可爱的一条小生命,眼睁睁看着他在她面前死去这种残忍的事情,她做不到,正自寻思要如何向夫君开口求他救下他时,身后传来夫君温和醇厚的声音。
他站在她身后,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问道,“怎么?还没去拜菩萨,自个倒先做起菩萨起来了。”
她回头看他,期期艾艾地说道,“老爷……”
他伸出一手扶起她,“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你又怎么能救得过来呢。”语似劝慰,大庭广众之下,他不想跟她说什么朝廷**的话题,只怕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到老佛爷皇上面前参一本,那岂不是祸从口出。
她又不舍的望向躺在街边昏迷不醒的小男孩,说道,“我只是觉得跟这孩子甚为投缘,老爷能不能……”
叹口气,“罢了罢了,反正府中小厮奴仆众多,倒也不独独少他一口饭吃,既然你看着喜欢,便收了吧。”
她立时笑逐颜开,微微福了福身子,向他行礼道谢。
下人抱起那孩子,永泰却在他无意间敞开衣衫时露出的小胸脯上看见了一个新的烙印,这种烙印只有被朝廷下旨放逐钦犯的身上才会有,心里立刻联想到三个月前因支持皇上变革维新而被老佛爷下旨放逐新疆伊犁的富察家,这个孩子显然是富察家的后裔,虽然暂时无法得知这个孩子是如何从流亡途中脱逃,又如何流落到这苏州城来,但是,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等回了府再跟思烟说清楚,她向来通情达理,相信会理解他的苦衷。
望着夫君突然阴霾密布的脸,久在勾栏院讨生活的她,察颜观色的本领自是不在话下,心里暗道莫不是自己收留这孩子惹夫君不快了?夫君的脸色何以会变得如此快如此难看?
各怀心事的两人默默地回到轿中,今日的外出踏青之行却因为无意解救的这个孩子而令原本应该怀着一份愉悦心情出外踏青的夫妻二人心情暗地里凝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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