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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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折
离玉在黑沉沉的夜里拼命的向前跑,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树枝上蹿跃的,好像是在他因为跑得太快而第三次被树根绊倒之后——因为摔得很重他现在浑身都还疼得厉害,不过上了树以后他发现在树上跳比他在树下跑要快很多,至少不用来回绕的躲那些长得乱七八糟的树根和杂草。
每跃起一次离玉都感觉胸口以下有一个地方有些涨痛,刚开始的感觉就好像一口气灌下半罐子可乐之后又打不出嗝,后来渐渐的那口气硬邦邦的在肚子里凝成了球,离玉只感觉自己每跳一次距离都越来越远,落下时耳边呼呼的生风,手脚不停的被落下时踩到的或是攀到的树枝扎得生疼,仿佛坐凌霄飞车般的大起大落让他的心越跳越快,‘咚咚’的心跳声渐渐连灌进耳朵里的风声都盖了过去,他本该害怕,可脑子里却总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几乎整个被血浸红了的白衣,每想一次他的心就禁不住刺痛的紧缩一次,那心上的刺痛,让他把本该有的害怕全都忘到脑后了。
远方,黑乎乎的城墙已逐渐显露出形状,渐渐连呼吸都已经省略的离玉直奔着城门狂奔,快要到近前时离玉才发现城门还是紧闭的,还容他多想,他已奔到了城门边上,原本还以为自己会躲闪不及的撞到城门上,却没想到就在他闭眼的功夫,他下意识的脚下用力一点,整个人已轻飘飘的飞起来,直梆梆从三米多高的城墙上跃了过去。‘咚’的一声,离玉一口气没接上来硬生生的从半空掉到了地上,街道一旁的宅子里响起一阵穷凶极恶的狗叫,吓得原本趴在地上龇牙的离玉连忙慌张的爬起来,惊慌的四下望了望,勉强辨认出一个方向的拐着腿跑出去。
黑漆漆的街上除了打更的人和窝在买卖人家门栏下避风的乞丐以外再也见不到别的人,离玉一瘸一拐的在狭窄的胡同之间乱蹿,摸了几个胡同,终于找到了那个他只在白天来过的院子。
在紧闭的院门外只犹豫了一瞬,离玉终于豁出去的趴在门上,一边小声叫一边手上用力的砸起门:
“婶子,婶子是我——婶子——”
‘叮叮咚咚’的砸了一通,原本静悄悄的院子里终于响起了悉悉梭梭的声音,停了会儿,一个女声有些迟疑不耐的在院门里低语道:
“时候晚了,真想来明天再说吧!”
离玉趴在门上又叫了几声婶子,那院里的女人一时没认出是谁的没做声,离玉急得恨不得像跃城门那样一口气翻墙过去,可又怕惊着了里面的人事情会变得不好办,只能在院门外急得提溜乱转的念叨,院门里又静了会儿,忽然隐隐亮起了灯,离玉一下看到希望般的扑到门上低叫了一声,木门‘咕咚’一声从里面落了锁,一条窈窕清秀的人影提着灯小心翼翼的露出半个脸,离玉一看见那半披着碎花长服的女人,原本一直噎在嗓子里的硬块不知怎地就突然蓦地顶了上来。的
提着灯的女人在看清离玉之后也仿佛被吓了一跳,离玉张张嘴,还没说话,那提等的女人已一把摸上他的脸,口里小声惊叫道:
“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呢,原来真是你!这三更半夜的你是怎么跑到我这儿来的?你家不是在城外吗?你这灰仆仆的样子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药……呜……药……”离玉拼命抹着脸上那乱七八糟不停往外跑的眼泪,嘴里呜呜的嘟囔着他拼命跑进城来要找的东西,女人惊疑不定的一边给眼前的少年擦眼泪,一边问:
“要?你想要什么?”
“呜……是药……治伤的药……”离玉擦擦泪,抬起头抓住女人的衣袖含糊不清的说,女人愣了愣,忽然发现什么般的指着离玉的手臂低叫了一声:
“你的手怎么了?谁伤的你?”
离玉低下头望了望自己手臂上原本都已经被他忘到脑后的伤口,那条被剑划出来的口子从肩膀一直长长的划到了手肘,虽然疼不过因为伤口不深所以早已定了痂。
匆匆的瞥了自己的伤口一眼,离玉抬起头摇了摇头,抓着女人的衣袖胡乱摇了摇,急声道:
“没事,我的伤没事,是我家少爷——”
女人望着离玉脏兮兮的小脸皱了皱眉,忽然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问:“你来的时候可被什么人看到过?”“没,没有。”离玉拼命摇着头,他进了城以后几乎就是出自本能的躲开所有可能看见他的人,那女人见四面确实没有别人,就忽然一把把离玉拽进了院子,飞快的反手关上了院门。
“跟婶子说实话,”那女人把离玉拉离了院门几步,神色不定的压低声音问,“这城里边前半夜闹乱贼,有没有你们的事儿?”
离玉不明所以的摇头,那女人上下打量了离玉几眼,眉眼间的神色稍稍缓了缓,离玉还要张嘴再说,却被那女人先一步按住了嘴。
稍稍想了想,女人低声道:
“我且不管那乱贼与你有没有关系,咱俩也算认识了些时候,我也知道阿离你一直是个好孩子,如今你既然叫我声婶子,又三更半夜的过来找我,婶子也就不能眼睁睁的把你丢出院门去不管你——闲话就不多说了,我问你答,你家可是有人伤了,想要药?”
“……”离玉抽着鼻子点了点头,那女人低下眼想了想,抬眼对着离玉说了声‘在这儿等着’,自己就转身拿着灯进了屋,离玉惴惴的站在院子里等了会儿,只听见屋子里悉悉梭梭的响了半天,又过了会儿,两条人影歪歪扭扭的结伴走了出来,离玉看见惊了惊,还没来得及躲就被女人的一个手势给止了住,女人一手扶着那衣衫凌乱的男人往外走,一手把一条干净帕子扔给了离玉。
“红,呃,红红,不是说……呃……不是说今晚我就不回去了吗——”
满身酸臭酒气的男人迷迷糊糊的闭着眼,摇摇晃晃的被女人连拖带拉的拽出了门外,被叫做‘红红’的女人一面让示意离玉把脸擦干净,一边对被她拽出门的男人冷笑道:
“让你住?若是被你家的病老虎知道了,明天一早还不打上我门来?更何况你现在是醉了,只要你那猪脑子有三分醒,就算我真让你住,你敢吗?”
“敢——我有什么不敢的?”男人醉醺醺的晃了晃脑袋,结结巴巴的拉长声音大声道,女人冷哼了一声,把男人扶到街角就突然松开了手,男人‘哎’了一声,跌跌撞撞的扶着墙滑倒在地上。
女人一面示意让离玉把院门带上,一边弯下腰在男人还没穿好的衣服里一阵乱摸,男人醉醺醺的窝在地上,被摸得一阵发痒,一只手按住女人伸进他怀里的手,不怀好意的笑问道:
“嘿……红,红红……你摸我做什么……”
“呸,你当老娘爱摸那身蠢猪肉——”女人冷哼着一把抽出被男人按住的手,顺手**男人怀里的钱袋,那男人似乎略有所觉的睁了睁眼,女人插腰轻啐道:
“看什么看,你当嫖你娘是不要钱的?你若舍不得,以后也别想再登老娘的门!”

那男人嘿嘿的昏笑了一声,摇头晃脑的仿佛想再说点什么,但一张嘴,一个酒嗝打出来,人往墙边一歪,竟然鼾睡了过去,红姑又哼了一声,解恨般的用脚把男人往墙角又踢了踢,回过头向着远远的站在一边的少年招了招手,转头前行。
离玉跟着红姑转弯抹角的穿了几条窄窄的胡同,来到一条不大的斜街上,那条街的转头远远的挑着几盏灯笼,斜对的街角居然还有一个混沌摊子正起着火,红姑望了那隐隐有人语声传来的几个院子,带着离玉又拐了个弯儿,来到后街的一个小门前,用力敲起来。
不大会儿的功夫,那面小门后面响起悉悉梭梭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一张清秀的小脸出现在门后。
“呦,我还当来了哪位熟客呢,原来是红姑娘,”那笑起来透出丝媚气的少年一见到女人,咯咯笑了起来,红姑掐着腰拧了那少年粉白的脸颊一下,低问道:
“你师傅在不?”
“红姑娘来得巧,”那少年嘻嘻笑着,点了点头,“我师傅应的原本是柳大人的通宵堂会,结果刚开了场,唱了只玉梨春就被一帮官爷冲进场搅了乱,说是城里闹了乱贼,那柳大人被唬得脸青,连原本要留我家师傅的事儿都给唬忘了,结果我们也只得拿了比应好的少了将近一半的银子回了来,师傅到现在还气得胸疼,睡不下呢!”
红姑听了笑呵呵的扭腰进门,离玉在后面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那一身嫩葱般清缎水褂的少年一边跟着红姑往里走,一边悄悄的上下打量了打量跟在后面的离玉,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般的捂着嘴‘噗嗤’笑了声,一双带了些媚气的眼瞟着离玉低声笑道:
“这深更半夜的红姑到我们这小地方来干什么?总不会是要给我添个弟弟吧?师傅前两天好不容易才同意带我串戏出场子,你要是送个抢我饭碗的来,我可不依呢!”
“**皮,你当你这是什么好地方,人人都爱往这跑?”红姑似笑非笑的又拧了少年粉嫩的脸一把,三步两步的拐进院子,正要从木阶上楼,一个低柔微哑的轻笑突然从楼上响起:
“这喜鹊三更半夜还在‘喳喳’叫,我还当是哪位贵客迎门呢,原来是红姑娘。”
离玉顺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只见一个一身水澈兰裳的男人正依着楼含笑站着,红姑见了那男人,笑着叫了声“兰老板。”那原本眉目嬉笑的少年竟也收敛了浮态,老老实实的垂手站了,低低叫了声:“师傅。”
“红姑娘别客气……咱家这院子虽然没明着挂灯,可任谁却也知道戏子院就算是半个风尘场,咱家哪里当得上让红姑娘喊咱一声老板啊……”
那兰衣男人半笑着走下楼,举手投足间都有种说不出的雅致和流畅,离玉看着男人含笑的眼,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衣服又有血又有土,即使现在是夜里别人看不太清楚,但他依然不想让别人注意到,所以就下意识低下头,往红姑身后挪了挪,男人不在意般的瞥了离玉一眼,红姑等那男人走下楼,笑了笑,从衣服里掏出刚才从那醉汉身上摸出来的钱袋,直接把钱袋放到了男人手里。
“呦,这是怎么说的?”那男人掂了掂手里的钱袋,柔笑着又把眼移到一边的离玉身上,笑问道,“大家也算是一个行当里的,莫非红姑娘也要来捧捧场咱家的生意么?”
“真要碰兰老板您的生意又怎么可能只拿出这点儿银子?”红姑弯眼笑道,停了停,接着道,“今天来不过是为了向兰老板买些东西,这行当里最听说兰老板的伤药好,我们这边救急,还望兰老板施施援手。”
“……”男人闻言没说话,低下头想了想,一双眼又瞟向红姑身后的离玉,又停了停,抬眼笑道:
“既是红姑娘亲自上门,这面子自然是要给的。”
红姑见那男人转手把钱袋给了一旁的青衣少年,心里暗自松了口气,那青衣少年接过钱袋,下意识的拿在手里一掂,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伤药?红姑娘用这么多钱来伤药,怕是得买回去一斤两斤吧?难不成是哪家的姑娘小子倒霉,被做得血崩了?”
“一天不撕你那贱嘴你就心里难受是不是?”男人似笑非笑的白了那青衣少年一眼,少年吐吐舌头,一溜烟的跑到楼后,红姑神态自若的笑了笑,那男人也低头一笑,然后忽然上前了两步,一把拉起离玉的手,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了离玉几圈,柔声笑道:
“其实我心里也奇怪着呢,这位小哥真是好相貌,不知是这行当里哪位当家新收的弟弟,真叫人羡慕的很呢。”
“兰老板也觉得我这兄弟面相好吧?”红姑不避讳的也低笑道,离玉又下意识的往红姑身旁挪了挪,那兰老板只当他羞,依然紧拉着离玉的手含笑的左右打量。
不大会儿的功夫那青衣少年拿着东西又一溜烟的跑了回来,见那男人拉着离玉的手不放,就撅撅嘴,低哼了一声道:
“红姑娘,我就说你把这小哥带进来一定会招我师傅喜欢,你看现在,要是以后我师傅赶我走,我就去你家吃饭——”
“兰老板若真不要你,你姐姐我肯定要,”红姑嬉笑着拿过少年手里方正的纸包,又顺手轻轻拧了拧少年粉白的小脸,“你红姐姐最喜欢口嫩的美貌少年。”
“嘻……”青衣少年被哄得眉间平了纹路,转头道,“红姑娘一定要不诓我,我为了你可是把我师傅收的伤药差不多都拿出来啦,赶明儿个若我犯错被师傅打了**,就只能到红姑娘哪去疗伤了。”
“赶明儿你要犯了错,我不打你**,只打折你的腿,看你怎么爬到红姑娘哪儿去。”男人似笑非笑的看了那青衣少年一眼,又转头对着离玉说:
“我这儿的药都是好东西,回去以后找个干净坛子放着,封好口三年五载都药力不退,这药对见血的伤效果最强,不过就是药力霸道些,若是身子弱的,用的时候就混些寻常治伤用的药末,要不然恐怕会受不住痛。”
离玉低着头轻轻点头应下来,那男人瞧着离玉的样子又是一笑,拉着离玉的手又揉了几揉才松开来,红姑向那男人道了谢,又调笑了几句别的告辞离开。
离玉跟着女人往回走了几条胡同,那女人忽然停下身望着离玉问道:
“你是怎么进城来的?”
离玉犹豫了一下,回答:“城北墙下有一个狗洞,我从那里钻进来……”
“你既然能连夜赶进城来就一定能趁夜再赶出城去,我就不送你了,等你有了空再来给我报平安吧。”红姑一边说一边把药包塞进离玉手里,离玉点点头,虽然心里对隐瞒这个对他一直不问不讳的婶子感觉有些愧疚,可也下意识的明白自己来时那高来高走的功夫不是能随便透漏给人的,若是真有别的什么事,这帮了他的人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红姑大约也是明白这点,所以才一直不多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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