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雨中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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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四午后,雨。
易州城东区的那处契丹人暂居的院落内,萧斡站在檐下,望着天上黑沉沉的低云,伸手**雨帘,感受了一下雨水的冰凉,低声道:“这天要冷了,草原上该下雪了吧。不知道明天雨会不会停。这雨中决战,麻答将军怕不占天时啊,那杨佺是水战高手,雨水对他的影响不大。”
耶律李胡坐在厅内,桌上摆着几个小菜,一壶酒。耶律李胡不习惯使酒杯,拿了个大碗倒满一碗酒,大喝一口,也不使筷子,抓了一块肉放到醉了,咀嚼了几下,含糊道:“这渐离酒,虽然好喝,还是不够烈啊,少了那种男儿血性——这雨明天未必还下。就算下雨,麻答也不怕。麻答将军得你师父指点,这两年武功提升了不少。那杨佺也不过是黄河帮第一高手,咱们契丹国的英雄,哪会怕他?”
耶律郎五坐在一旁,手边的案几上也摆着一个酒杯,可他并没有取酒来喝。左手里拿着一把强弓,右手拉着弓弦,将弓张开,松手,“啪”,弓弦发出清脆的震响声。耶律郎五反复做着这个动作,时而快拉快放,时而慢慢拉弦张弓,又突然放开。耶律李胡和萧斡的对话,他也不参与。
萧斡回过身来,看了耶律郎五一眼,遥遥头,向耶律李胡使了一个眼色。耶律李胡会意,放下酒碗,一口吐掉嘴巴里的嚼烂的碎肉,朝耶律郎五道:“郎五,你是我们契丹国的将军,你的本事,就是带着我们契丹国的汉子攻城略地,阵斩敌酋。不是学那些中原武夫,在江湖上称雄。”
耶律郎五闻言,身体微微一颤,又沮丧道:“那少年,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我连他都打不过,还怎么敢说阵斩敌酋?”
耶律李胡喝道:“那你手中的弓箭是做什么用的?”
耶律郎五盯了一眼左手紧握着的强弓,双目放出一丝光芒,马上又黯淡下去,低着头沉默着。
“我刚才叫人去查过了。”随着声音的传入,一个身材粗壮的契丹汉子跨入大厅,道:“那少年是少林方丈明心的亲传弟子,自幼受明心调教。他在中原武林的身份,跟我们萧斡兄弟在契丹国的身份差不多,可不是什么普通少年。”
耶律郎五听了这话,精神一振,脸色好看许多,急问道:“麻答将军,你说的是真的,消息可靠吗?”
麻答道:“昨日一战后,那少年的名声在易州城的中原武人中传开了。这少年,名叫赵匡胤,是明心的弟子,消息绝对不会错。”
败在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手下,跟败在天下七绝之一,明心方丈的亲传弟子手下,虽然都是一回事,可给人的感受却完全不同。耶律郎五本为自己败在那少年手下而信心大失,沮丧不已。此时听得击败自己的是明心弟子,觉得自己能跟他过两招,虽是败了,也是可以接受的。心里不反复想着:“他是明心的弟子,他是明心的弟子……”失去的信心又找回来了。
耶律李胡看了耶律郎五的神情,知道没事了,转头向麻答问道:“你不是要好好休息,准备明天一战么,怎么又出去打探消息了?”
麻答笑道:“武功到了我们这种层次的决斗,将是武功招式、内力修为、精神心境各方面的较量。武功招式、内力修为这些东西,不是一两天之内能有什么精进的。我现在只要保持心境的平静,精神的清醒,也就是了,哪里要怎么休息?我也没出去打探消息,只是吩咐几个手下去茶楼酒馆之地转了一圈。”
萧斡有些担忧地问道:“麻答将军,明天若是仍旧象今天这样下雨,你看对你的战斗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麻答扭头看了看外面的雨景,神情轻松,微微一笑道:“武功一途,要在临机而变。这雨水,对我就算有影响,对杨佺又何尝没有?”
萧斡道:“那杨佺久在黄河之上,精通水战功夫,只怕这雨对他影响不大。”
麻答拍着萧斡的肩膀道:“你师父曾经说过,临机之际,就要想办法把一切不利化为有利,甚至化为助力。萧斡兄弟,放心吧,不管是杨佺,还是这雨水,我都应付得来。明天,你就看我怎么击败杨佺,扬我契丹武士的威风吧。”
耶律郎五放开了心思,恢复了自信,也肯说话了:“大元帅,那裘志游之事,我们要如何处理,难道这样放过这个凶徒?”
耶律李胡听到裘志游这个名字,双眼放出凶光,狠狠道:“当然不可能这么算了。昨日我怕引起众怒,身陷重围,所以才没有下令用弓箭进行攻击。你们都清楚当时的状况,也能理解。但明天不同,昨日是在城内,战马冲不起来,明天在城外空旷之地,正好给我们的战马用武之地。明天把兄弟们都带上,骑上战马,带上弓箭,在场边结成阵势。一旦麻答击败杨佺,就立即退入阵内。我们即刻用乱箭射杀裘志游,骑马结阵冲出去,直接回南京。”
萧斡提醒道:“明天若是雨大,战马跑不起来怎么办?”
耶律李胡道:“那就由我挑战裘志游。”
麻答和耶律郎五忙劝道:“大元帅三思,不可轻易犯险。”麻答又加了句:“不如由我看情况再约战裘志游。”
耶律李胡挥挥手:“到时候再看吧。若你受伤不重,能短期恢复,倒也可以。”
萧斡道:“这裘志游,看样子是个好面子的。若是被人正面挑战,就算自知不敌,也不会避战的。我看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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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龙门帮一众暂住的易水帮庄园内,杨佺与冯回云、李元骏、天任道长四人正在一个临水的亭子里喝酒。
这庄园建造得极为别致,其他三面都有围墙,只有临着易水这一面却不用墙围起来,反挖了一条小河,将易水与院内水池连通,又在河岸造了一些凉亭水榭,以为消遣游玩之用。
北方早冷,这雨夹着北风落下,带着一股寒意,比之昨日,已是冷了不少。但四人都是内力修为有所成就之人,自然不惧这小小寒风冷雨,坐在亭子里,看着外面的雨景,悠然喝着美酒。若不是四人身上太明显的武人气息,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文人雅客在赏雨赋诗,借酒助兴。
院内的树木叶子早已落得差不多了,还有些枝头上剩着几张枯叶,在风雨中抖动着。不时有枯叶落下,飘落水面,随波漂浮着流走了。雨点落在河面,泛起一圈圈波纹,瞬间扩大,交融,消失。河面上水汽弥漫,雾蒙蒙一片。

杨佺看着河水,微微笑道:“真想跳进去洗个澡。”
冯回云也笑道:“只怕这河水太平静,你洗不痛快。”
李元骏把杯中酒一口干掉,抓起酒壶给自己倒上,赞道:“这渐离酒,真是好酒。明天再去渐离酒楼买上几坛,带回蓬莱慢慢喝。”
杨佺道:“你要去买,怕买不到。这两天渐离酒楼名声远扬,到了这易州城的江湖豪客,谁不去渐离酒楼喝上两杯。他们有再多的藏酒,只怕也被喝光了。”
李元骏道:“还不是沾你杨大侠的光?这渐离酒楼的掌柜,该感谢你将决战之地选在易州城啊。”
冯回云问道:“这渐离酒楼的高老板,不知道是高渐离的什么人?”
李元骏大笑道:“这高渐离,都一千多年前的人。就算他们真有关系,哪里还查得出来?”
天任道长突然诗兴大发,指着外面河水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
还没吟完这句,就见李元骏举着个酒杯,把天任道长的嘴巴堵上,笑道:“荆轲西入强秦,果然回不去。今次麻答也算得壮士,西来大晋,看他还回不回得草原。哈哈……”
天任道长一听就知其义,自知杨佺决战在即,自己刚才的诗句若是出口,大不吉利,李元骏才堵住自己嘴巴,胡乱掩饰了过去。天任不由得有些尴尬,看了杨佺两眼。
杨佺哪里不知道此中情由,爽笑一声道:“无妨。那麻答是久在大草原,少见暴雨,我出身黄河帮,精熟水战。明天若是大雨不停,天时就在我这一方。麻答一行,孤军深入,来我中原,我是在中原迎战麻答,地利他自然占不去。麻答刚来三天,萧斡先败,属下被杀,耶律郎五再败,麻答欲挑战裘志游而不得,连连受挫,士气大跌。中原武林朋友可不喜欢契丹人,他们是身边群敌环视,提心吊胆。我有中原武林同道助威,占了人和。明日一战,麻答一点胜算都没有,必要让他饮恨易州。”
三人听得痛快,都满上一杯渐离酒,道:“说得好,麻答这次有来无回,我们祝杨兄旗开得胜!”
四人干杯后,冯回云扯开话题道:“这个裘志游,以前也不是没有来会过我们北方武林的朋友,似乎没有这么厉害啊。在蜀中又是恶名远扬,任谁都以为这人不是善类。没想到这次来易州,闹得契丹人灰头土脸的,真是痛快!”
杨佺道:“裘志游上次来北方,是七八年前了,当时他也不过是接近一流的二流高手而已,败在开封府五雷掌吴尚武掌下。此后就回到蜀中,大概一直在修炼什么绝学吧。这次我看他的武功,已经在普通的一流高手之上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去开封府找吴尚武,一雪前耻。”
李元骏问道:“依杨兄所见,这裘志游的武功,是否已在吴尚武之上?”
杨佺点头道:“我若没有看错的话,该是如此。”
开封五雷掌吴尚武,一手掌法独步北地武林。此时听得杨佺道裘志游的武功已在吴尚武之上,众人也有些惊讶。虽然裘志游这两日闹得动静很大,但大家心理也没有把他的武功放到如此高的位置。
正想着裘志游之事,忽见有两人撑着雨伞,走在院中石径上,向亭子这边走来。待两人走近,穿过天上落下的雨线,杨佺认出两人正是他大哥杨信和侄儿杨重贵,忙站起来迎接。
杨重贵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一眼看见站起身来的杨佺,不等走近就喊道:“二叔。”
杨佺看着侄儿,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前天才认识的赵匡胤,心中将两人暗作比较:不知这两个少年,将来的成就,哪个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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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杨佺突然想起的赵匡胤,这时也在靠着窗口看雨。身后,福居小和尚闭目安坐,郭荣正陪着宋真愚说话。师叔明德禅师却不来凑热闹,回自己房中打坐念经去了。
郭荣正对宋真愚道:“宋大叔随身佩剑,想必也精通剑法。小侄也是练剑的,剑法上还请宋大叔多多指教。”这两天,二人混得熟了,已经以叔侄相称。
宋真愚老脸稍红,道:“我早说了,我是读书学剑两不成。这剑配着,也就是装装样子。不过你真要看我的剑法,我倒是有一式精妙的,这就使给你看看。”
赵匡胤早知道这宋真愚武功低微,此时听得他要使剑,还说剑式精妙,不由好奇心起,转头细看。福居小和尚也睁开眼睛,盯着宋真愚。
宋真愚走到房子中间,拔出剑来,一剑向左前方刺出,手腕一翻,剑尖斜着上撩,未撩到尽头就在空中轻轻转折一下,似直非直,刺不刺,劈不劈,在右前一点即收。
这几下,宋真愚使来是剑法生疏,内力全无,可说毫无威力,不见什么精妙之处。但是赵匡胤三人对武学已有一定造诣,眼光不比一般武林中人,自然能从一些细节看出不寻常之处,已根据这一式剑法推想出无数种精妙变化,厉害杀招。
宋真愚也知道自己这下拿不出手,使完就收剑道:“我也就会这么一式不同于寻常剑法的。以后不要再让我出丑了。”
郭荣站起身来,一脸郑重的向宋真愚行了一个礼道:“多谢宋大叔指教。”
宋真愚知道这式剑法在自己手里没有任何威力,但到了郭荣这种学剑有成的人手里,可能会变化出无数招精妙剑法。坦然受了一礼道:“这就是我看到的宋逸使的一剑。来,我把当时情况再跟你细说一遍。”
当下把当时宋逸面前三个对手所使兵器,出手招式,攻击角度,宋逸一剑使出后三人的反应,以及那一剑的威力,详详细细给郭荣讲了一遍。郭荣听完,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模拟出当时的情景,眼前仿佛看到了宋逸那一剑既出,惊天动地的威力。
赵匡胤见郭荣闭目不动,知道他对这一剑有所领悟,不好打扰,招呼宋真愚和福居小和尚走出这间房子,回身关上了门,站在廊檐下,道:“明天就是杨大侠和麻答比武的日子了。”
宋真愚道:“这两天没有黄河帮那批人手的任何消息,昨天挑衅易水帮的那伙人也没有动静。看来要被你们两个说中,他们正是要等杨大侠决战之后再发动了。”
赵匡胤点头道:“我们已经跟师叔说过了,我们自有对策化解。福居师兄,到时候你可要大显神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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