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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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官村座落在滦州县城东南方向二十余里,地理位置偏僻,属滦州县古月镇、水易镇、土城三镇的交界处,天高皇帝远,自然风光很美。北官村的东、南、西三面环水,赶上连阴雨往往沥涝成灾。北官村东约百十米远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村里人习惯上叫做二干沟。这二干沟是滦河的一个细小支流,直通渤海,常年流水不断。每遇海上大潮,海水便可涨到北官村这一带。由二干沟向北,河水上溯到水易一带的蒋家河,再向北流经土城,而后才与滦河的一个大支流贯通,向南浩浩荡荡流去,然后拐过古月到达烧锅庄,再向南经嵩口蜿蜒入海。
除了二干沟,北官村外还有一个好去处,就是在村的东南方向与二干沟相距不远的龟坑,这儿原来也是一片大坑塘,因大坑塘的形状很象一只横卧在地的巨龟而得名。这里水面更为宽阔,有的地方水很深很深,也有的地方生长着茂密的芦苇,夏天的时候,村里的大人小孩都会来这里洗澡、戏水、捞鱼摸虾。
北官村的北、西、南三方向均有道路可行,向北直达水易镇,然后再行约五里地路程就到了滦东第一镇——古月镇了;向南可经前米庄后米庄村直达水易镇,距离六里地。向西二里则是冬天庄,只是要去冬天庄一定要涉过西沟那块洼地。
其实西沟洼地宽不过十几米,但却是常年积水,泥泞不堪。有一条窄窄弯弯的乡间小道从稍高的地方穿过,但路面却从来没有真正干过。因为胶轮车常年往返,道路的中间被碾出两道半尺深的辙沟儿。不过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辙沟儿的两旁竟然会长出一撮一撮的兰花草开出蓝色的花朵儿,又香又好看,而且成为这个地方类似地界的标志。只有北边的道路与外面常年可通。唯一让北官村人喜欢的,就是这里的大鲫鱼最多,平常赤脚走在没膝深的浅水里,踩着脚下的黑泥,就连妇女和小孩儿子们也能从脚窝窝里捉到一扠长的大鱼,在过去粮食紧缺的年代里,是这里捉不完的鱼使得人们免于挨饿,帮助人们度过了一个个难关。
最神奇的要数北官村村中央地带的“龙脉”。说是龙脉,是因为这里地势最高,原是一条黄沙堆积横亘东西的龙形大沙冈,龙头在西,龙尾在东,龙身高出地面三丈有余,起先人们还叫沙堆沙岗子,后来干脆就叫“龙脉”了。龙脉南坡缓,北坡陡。沙堆的边缘是丛生的柳、槐、榆、椿等杂树。据说这里原来是一马平川。大沙冈啥时候有的,没有人确切地考证过,只是至今仍然流传着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说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场风暴,刮得天昏地暗。一夜之间,大沙冈就不知从哪儿以何种方式凭空飞来,像一条巨龙横卧在北官村路北的中间地带,像一道天然屏障阻拦了老滦河发水时由正北方向汹涌而至的洪水,激流只能在沙堆前翻卷咆哮,然后折而分为两股,一股向东,滚滚流入东沟、龟坑、窑坑这几个北官村东边和南边的坑塘,一股向西,经西沟南流,村庄则免遭水淹,安然无恙;另一种说法也与大水有关。早年老滦河发大水,滦河大坝被冲毁,滦河水变成了一条怪兽,大水铺天盖地,淹了田园,淹了村庄。等几天后大水退去,人们才发现了这道沙冈。翻开滦州县的历史,也可印证当地的水患频频:“……是年大水,滦河出漕水至城下淹没农田房舍。秋,河水出漕,没城数尺。”“夏六月至七月,河水五次出漕,淹没农田无计其数。”“六月,大水,滦河水出漕,围城三日,水方退,庄稼被淹没,房屋被冲毁。”“七月初九日滦河发大水,城外水深丈余,东北东南沿海村舍多被淹没,人畜伤亡,为从来未有的特大水灾,滦河改道城西……”。从公元1123年(金天会元年)滦州县建立至建国的八百余年间,滦州仅发大水就有72次,约每十年左右一次,而每一次,都是河水漫溢,河床徙移不定,多次改道。清光绪年间,滦州县还有东滦河和西滦河之说,而1883年的一场特大洪水,使得西滦河闭塞,滦河主道沿城东一线滚滚东流入海。大量泥沙沿迁移无定的河床不断的堆积,致使陆地的边缘不断增加,冲积平原的面积越来越大。也正是由于上述当年水患频仍的历史背景,在某一个特定的地理环境下,形成这样的大沙冈也就不足为奇了。
因为这道龙形沙冈,这块土地有了几分神奇的底蕴。人们都说,这是块风水宝地,是老天爷送来庇护北官村的,要不,当年日本鬼子下乡扫荡为啥一到黄龙冈就不敢再往东走了?也有人说,这黄龙冈着实灵怪,无征无兆的从天而降,说来就来,一定是在暗示将来咱北官村要有大才出现,光宗耀祖了。
北官村的人家姓氏很杂,张王赵李的都有,但主要的姓氏是宋,下文中说的那户大户人家就姓宋。
第一章
1934年的冬天,滦州下了好大好大的一场雪。雪从昨晚开始整整一夜,雪都一直在下。大地被积雪遮盖得严严实实,到了第二天早晨,地上的积雪足有一尺多厚了,但天色还是灰土土的,雪花仍在静静地飘落。
宋二爷推开门。一股寒意迎面袭来,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呵,真冷啊!看上去,这宋二爷也就是五十上下年纪,黄白脸色,瘦长脸儿。而最突出的,是那道浓浓的双眉,若一道重蚕横卧在略微凹进去的一双大眼睛上,显得很有精神。
早晨,雪后的朝阳亮亮地照着屋舍、大街,望开去,雪面闪烁着耀眼的银色光点,使得每一粒雪花变成的微小的冰晶都显得更加晶莹剔透。他打算找把扫帚扫一扫房上地下的积雪,可没等他动手,街上,院子里,屋顶上,早都有了人们踩雪的咯吱咯吱声,扫雪、铲雪声。
“二爷,您歇着吧,这点活儿哪用得着您干呢!”说这话的是宋家的几个长工,他们站在雪地里,用条笤帚轻快地扫着厚厚的积雪,不一会儿功夫,人们的脸颊上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洙,嘴里呼出团团热气。
“嗯!”宋二爷用手轻轻掸了掸落在皮帽子上皮袄上的雪花,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说起二爷,那话可就长了。滦州县背倚渤海碣石,左临京津,右揽山海关,距东北三省和内蒙,京津等地都不算太远。不知从啥时候起,滦州出外做买卖的人多了起来,到了后来蹚熟了路子,就形成了规律。当孩子长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大人们总是尽力让他们出去学做买卖,求发展,通过投亲靠友等方式进入东北三省或内蒙、京津等地,让孩子们进入某个商号,从当小伙计做起,端茶呀、倒水啊,伺候掌柜的啊等等等等,学习各种规矩。等学做得好了,被经理或掌柜的看好或进一步的重用,你就可以当记帐先生掌管业务,最终就可以成为精明的买卖人,有大出息了。
二爷的父亲宋亦发宋老太爷头脑灵活且有魄力,靠同村好心人的帮助去了奉天(现在的沈阳),从小伙计干起,步步发展。几年之后,先是当了“天发和”商栈的经理,后又发展了“义发和”、“全发合”商号,买卖一度做得挺大,在东北开着钱庄、粮栈、杂货店、香油房等几家买卖,拥有十几辆胶皮大车,生意很兴隆。宋亦发老太爷头脑灵活,生意上无论多大的钱数,他用算盘一会功夫就全算清楚了。不仅如此,宋老太爷还对字画、古书、碑帖、瓷器之类感兴趣,收藏了大量文物,其中有一件汉朝时的青铜镜,在宋家已经有几个朝代的历史了,到底经过了多少年也早已无人说清。这张铜镜曾让端方鉴定过,端方为之惊讶,愿出千金巨款购之,宋老太爷一看真的是一国宝,就婉言谢绝了,回到家里藏了起来,后来端方又派人来问,太爷说卖了。从那儿以后端方也就再不来问。不知咋的,宋家有块宝的事儿传出去了,乡邻也有想一饱眼福的,但除了宋家嫡亲,外人谁也不曾见过。宋亦发老太爷喜好文物,但并没有将倒卖文物作为发财之道,主要是靠做买卖赚钱买田置地,有了宋家的百十亩田地和一个大院。成了北官村儿里有名的大户。

——那是怎样的排场啊!一座深宅大院,坐落在北官村中地势最高的地方,主街道北,南北长250米,东西宽20米。。临街大门两边各有一个很大的石狮,石狮两边是高而宽的石砌台阶,台阶下边的临街处有一棵古老而硕大的槐树。这大槐树枝繁叶茂遒枝遮天蔽日,少说也有三百年的历史了。每到夏季,树下便是全村人乘凉的好去处。每到晚饭后,大家会围坐在一起乘凉,听长辈讲述各种有趣的故事。
院内青石板铺地,除正房外,东西两边还有厢房,其中北排是两层正房。南排也有两层正房。从南向北说起:南面临街三间东西为客厅中间是大门。在建筑上里里外外都甚是讲究,厅前是一个玲珑别致的小院,院里除种有花草外,还有两棵挺大的枣树,结出的大红枣儿又大又甜脆,很令当时的孩子们向往。左右两排是宽敞豁亮的东西厢房,院中央部位是五间青砖正房,粗粗的红松圆木为檩,白灰为顶,朱漆门窗,老式的木格子窗棱。中间一间是过堂屋,可以前后通行。
后院也是同前院一样的东西厢房,再往后走,是一个碾硼,碾硼里有一套光滑的石碾,早年,人们常常来这儿推动笨重的石碾碾压谷物粮食,然后做成各种吃食。这石碾巨大的磨盘和石磙,还有那些条石以及各种建筑用的粗大的柁檩木,都是怎么从山区以及遥远的东北林地运送过来的呢?当然有陆路运输过来的部分,但也绝不能排除水路运输的可能。因为在过去久远的年代里,家乡水大,河道水面宽阔,加上冬季寒冷,冰冻三尺,故而聪明的祖先们就把这些沉重的木料石料运到冰面,然后顺“冰”而下,一直滑到滦州县境内,剩下近距离的活儿也就好办了。可见家乡当时的”漕运”多么发达。一些老人回忆,民国初年滦州河口的摆渡能力每天能有几十次,运载四五百人之多。逢滦州城集日或庙会,摆渡达千、八百人次。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远离崇山峻岭和原始密林,生生世世在这片热土上繁衍生息的人们才会享受到红砖青石原木盖起的随着年代更新而式样更新的房屋,收获着一代又一代的幸福。
还是接着说大院。大院以北是菜园子,足有两三亩地的样子,菜园子以东,便与龙脉相连。原来这个大院就是大来的太爷宋亦发老太爷的。那时,宋亦发老太爷是本村有名的大财主,拥有百八十亩土地,常年雇佣着十几名长工,几名下人。因为太爷为人义气。每到拔麦子收秋时节,太爷早就吩咐下了,饭食一定要“顶对”,今天高粱米饭炖豆腐,明天就是馒头外带秫米粥煲咸鱼,长工们吃得饱吃得好,干活儿自然都很卖力气。太爷高兴了去地里走走看看,忙了连绕都不绕一圈,大伙儿竟没有一个偷懒儿的。将心比心,人家东家那么看得起下人,下人那有不感恩戴德的吔。太爷膝下共有六个儿子,由于家境殷实日子过得好,少爷们过得自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没有过紧日子的心思,只知玩乐享受。宋二爷属最不争气的一个。因为他不知从啥时候起有了喝酒抽大烟的嗜好,挥霍了不少钱财。
不过,宋二爷命好,娶了位十里八村儿出了名的美人。那是在一年夏天,邻村来了一个皮影剧团,演的是传统皮影戏《窦娥冤》,这《窦娥冤》的剧情大体上是这样的:书生窦天章因无力偿还蔡婆的高利贷,把七岁的女儿窦娥送给蔡婆当童养媳来抵债。窦娥长大后与蔡婆儿子成婚,婚后两年蔡子病死。后来蔡婆向赛卢医索债,被赛卢医骗至郊外谋害,为流氓张驴儿父子撞见。赛卢医惊走后,张驴儿父子强迫蔡婆与窦娥招他父子入赘,遭到窦峨的坚决反抗,蔡婆有病,张驴儿把毒药倾在羊肚儿汤想毒死她却被馋嘴的老子吃掉,毒死了。张驴儿以”药死公公”为名告到官府,贪官桃杌横加迫害,屈斩窦娥。后来窦天章考取进士,官至肃政廉访使,到山阴考察吏治。窦娥的鬼魂向她父亲诉冤,窦天章查明事实,为窦娥昭雪了冤案。这个故事虽然是悲剧,但因它独具的浪漫格调和时而凄婉哀怨时而慷慨激越的剧情感染了所有的观众。
宋二爷和村里的几位年轻人一同去看戏。谁知看场上竟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在一群同伴的簇拥下云鬓轻挽,低眉浅笑,看上去娇羞可人。于是二爷寻找机会接近姑娘,主动与她搭话,又借着朦胧的灯光把刚刚从场外买回来的瓜子、花生米递到她的手里。那瓜子是农户新炒的,还热热的散发着香气。姑娘不要,他就用另一只手拉过她的柔软白皙的小手儿,硬是塞给她。接着,就在周围姑娘小伙儿起哄的笑闹推搡中趁势挤出人群,在一个比较暗的角落说话儿去了。几个晚上下来,窦娥的冤情还没有改变,可姑娘的命运却改变了。她被小伙子的大胆、热情感染,也被他英俊洒脱的相貌所吸引,话里话外的,她也了解到这是一个大家公子,家资雄厚。若是真的嫁给了他,也是自己的福气。就这样几经交往,二爷托媒人去了姑娘家提亲,姑娘家一听二爷原来是北官村有名的宋家公子,就一口答应下来。再后来,那位姑娘也就成了真正的二奶奶了!
这一年,宋老太爷的买卖又挣了大钱,于是他就从东北买进了堆积如山的上等落叶松木,打算买下村中央的另一处宅子。可是那宅子的主人是死心眼儿,任太爷出多少钱就是不卖那院儿。没办法,大堆的木料只能那样放着。又过了两年,一场大水淹了整个村子。等大水退下,房子倒是都没啥事儿,可那些木料全都被水浸泡,不久就坏了,烂了,成了冬天烧火的柴禾。再后来,抗日战争爆发,从滦州到东北要经过道道封锁,重重关卡,当时的伪满洲国实行物资统管,又限制向关内汇钱,太爷的买卖不景气了,不得不回到老家。这一年秋天,老太太病重,多方求医治疗无效去世。家道中落,大片的田地没了,房子卖了,还了做买卖欠下的债,日子也就越来越窘困。老太爷也就把还帐后剩下的十几间房和一些零散地分给了几个儿子,只留下那些宋元明清的古书碑帖字画之类给了二爷。因为受宋老太爷的言传身教,二爷从小就对古玩有了嗜好,十几岁儿就能识别古董的真假,考书习文无一不通。当然,宋老太爷给二爷的还有那面传家之宝青铜镜。这样的前前后后几年时间里,儿子们也都大了,娶亲的娶亲,搬出的搬出,都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老太爷,雪扫完了,你进屋歇着去吧!”
“好啊!嗬嗬!”宋老太爷抖动着寸把长花白的胡子说。
说这话的当口,宋家虽已败落了,但仍比一般人家的日子好过得多,起码还能雇得起几个长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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