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这次调资，能不能考虑考虑我们？”
课间，听到调资消息的宋来忐忑不安地望着对面办公桌前笑容可掬的校长。
“调资，给你们？……怕是不好办哪！你们是代课教师啊—再说，当初请你们来这儿代课时，不是已经定了50元吗？”校长那双近视的眼睛又在迅速的眨动。校长其实不是不关心他们这几个住校老师，因为他的家就在学校附近，每当节假日或是星期天宋来他们不能回家时，校长总要跑到学校一趟，看看他们，有时也会给他们带一点干虾啊海螺肉啊啥的海产品来，为此他们也很感动。校长就有一点不好，就是人太小心谨慎，凡事思前想后的没个主意，本来，一个大校长要是去农场给学校给老师们争取一点福利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儿，可他就是不争取，得过且过。
“是的！”宋来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当初您是讲了。我也知道干工作不能只为了钱！可是，您得承认，这几年社会发展实在太快了，再挣50元，够干啥？何况，现在，海滨农场的职工是在普调（工资），难道我们……”
“那咋能相提并论？性质不同嘛！”校长不急不缓。
“……”
“当然啦！”校长看看沉默不语的他们（代课教师包括他们两位男教师，还有两位女教师）。”你们反映的的确是一个实际问题。这样吧，我去征求一下领导的意见，咋样？”校长终于开口了。
“也好！”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点点头。
那次谈话以后，他们一直没有得到调资的消息。
冬季将至，烧火做饭用的柴草又成了问题。而农场领导好像完完全全忘记了还有几位海滨中学的住校老师。一天晚上，王哥不知从哪位多事人的嘴里听到宋来说他懒惰的话，于是，他声色俱厉地把宋来找到办公室里与宋来“谈话”，说以前哥儿俩多好的呀，现在咋在外人面前说我的坏话了？！从今往后各走各的路，他妈的谁要再说哥俩儿好不是人云云（脏话），根本没有愧疚、和解之意，宋来伤心至极。本来就是他的不是，懒散，孤僻，小气。宋来的饭量比他大，但他从来也没有多烙一张饼，都是两人均分，每人两块儿。宋来爸妈怕宋来吃不饱，每月回家拿粮都叫宋来把一整袋儿面粉拿来，拿油也是灌整瓶儿纯正的豆油，而王哥都是半袋儿半袋儿的拿面，每月拿两次。说是半袋儿，其实也就三分之一多些，因为没有用称称量，所以只能是一个估量，只少不多；油呢，他的一个姐姐在某镇煮猪头肉卖，他就用盛桃罐头的罐头瓶装满一罐，代替那一斤豆油。可是那煮猪头肉的油吃起来很香却不禁吃，没有几天就吃完了。这些，宋来从没说过。宋来爸妈嘱咐他，要他跟王哥说多做点儿饭，咱宁可多拿粮食的话宋来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既然处在一块儿了，分谁吃亏占便宜的呀！饭量儿大，少吃一口也没事儿！可现在却要反过来拍宋来一身不是了。宋来受不了，他宁可不干这份工作。当晚，宋来就骑车回家了。
看着儿子消瘦的面孔，宋来爸妈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辞掉这份工作。第二天，他带着弟弟顶着风雪去海滨中学去驮行李。
路上是一道道被风刮成一条条，一道道的积雪，但路中央的雪已经不是很厚，积雪斜斜的向路边的沟壑延展而去，又在沟沿儿形成直立的、陡峭的雪坡，或像深谷，或像河床，景象千奇百怪。兄弟俩没有心情赏雪，谁也不说话，只是用力蹬着自行车的踏板，听着车轮碾压在积雪上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一路默默的走着。
学校不知不觉的到了。校长主任把他俩让进办公室，一个劲儿的挽留他，并且出了一个又一个主意，比如让王哥来给宋来道歉，比如再准备一副锅灶两个人分开各自起火。末了儿宋来还是笑着婉言谢绝了。他去意已决。没办法！但老师们还是不让他们两兄弟走。不知啥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摆满了红红的葡萄酒、饮料，还有花生，小食品，瓜子等各种食物。大家默默的坐着，看宋来走进来，强作出笑脸。
他没有看到王哥，也没有看到小陈。他清楚，王哥再也没有颜面面对他，而小陈又是因为外出进修学习没有归来。再说，小陈已经看出他的心并没有在她身上，目光中，那种炽热和崇拜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兄妹之间的平静的交流与和谐。
“宋老师都是助人为乐来着！”戴老师早已泪眼汪汪的了。宋来知道她们的感受。因为学校没有甜水井，吃的和生活用水都要去学校东边几百米远的的二农场去挑。而每天早晨天刚蒙蒙亮的当口，都是宋来早早起来，用扁担挑着两只水桶先为男宿舍的水缸担满，然后再把女宿舍的水缸担满。而每次她们表示谢意时，宋来总是笑笑说，没事儿，这点活儿！再说我这么年轻！
“宋老师，你这一走，工龄就断了！”小李老师大眼睛闪动着，关切的说。
“谢谢你，李老师！我，嗨，我已经不想那么多了！”
“我想再去看一眼孩子们！”宋来转头对校长说。
“唔……我看，还是别去了吧，孩子们会受不了！”
“那……好吧！”
“谢谢大家的热诚款待！我会永远记住你们，记住海滨中学的！走的时候宋来说。
一回到家里，宋来就病了，躺在家里发着高烧，他的脑子里全是海滨中学和他的学生们。他是不得已才离开海滨中学的呀！同样让他想不到的，是孩子们来看他。
“老师！”是小班长张军，双手捧着一筒罐头，领着十来个学生来看他了！一个个小脸儿红扑扑的。从海滨中学到这儿，至少有五十里地，孩子们得骑多长时间的车子呀！都还这么小！宋来心疼的坐起来，让孩子们坐。说这么远的路，一定累坏了吧，坐呀！可是他们不肯，只是乖乖的站在他的身边，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宋来问起孩子们最近的情况，学校有没有找到新老师，孩子们说找了，但他们说不喜欢他。又说那天上代数课，戴老师说你们还捣乱呀，宋老师都被你们气走了，不再教你们了时全班都哭了。第二天，几个男同学因为上课不安定又被叫到办公室里，校长气得不行说，“都是宋老师给你们惯的！”大脑袋关云来大吼一声，“不是宋老师惯的！”眼泪成串成串的滚落下来，连办公室的老师们也都哭了……宋来鼻子一酸，但他强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说，“孩子们，是老师对不起你们！老师是一位农村青年，没有啥门路去求人，也没有啥阶梯去攀登，老师希望你们听新老师的话，好好学习，遵守纪律，啊！”
呆了大约一节课的时间，孩子们说要走了，宋来也强挺着病体骑上自行车送他们。钟秀美和王晓梅哭着说，“老师呀您怎么说走就走哪您不能不走吗？”宋来又一次眼圈红了，孩子们的话让他无言以对。可是他不能不离开自己喜爱的孩子们。而他与那位贪睡的老兄友谊破裂的事儿也不能说给孩子们听！孩子们是单纯的，不懂得人世间的冷暖繁杂。也许，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的！宋来这样想着，叫孩子们在一家商店门前停下自行车，给他们每人买了一只钢笔送给他们说做个纪念吧！这里，已经离宋来的家近三十里路了，再有少一半儿路程就到海滨农场了。孩子们懂事儿的和老师挥手告别，然后，渐渐走出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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