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惠泉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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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惠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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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雨连天不歇,飓风凭空无止,这运河上游自到一舟,水天浑色之中奋篙疾橹,顶风冒雨艰难前行。茫茫前程东西难辨,眼见前方豁然开宽河面,水分两股当间一丘,丘上楼阁绰约,宛然蓬莱仙岛到着。
“哎,居先生啊,这便到了黄埠墩了,过去便是无锡城了。”
两名篙师从船头撑到船中,忙是向舱内报告说,声音竟也十分喜悦则个。
“是么?这便到无锡了么?”
小居先生未有答言,边头那位少年客官却抢先话来,忙是探身相观,口中吟吟诗句:
“金山冉冉波涛雨,
锡水茫茫草木春;
二十年前曾去路,
三千里外作行人。”
你个触景生情,横生便得感慨,小居先生不由笑语:
“小官啊,你这便又有诗兴了?这却又是谁家所作?”
“这却不是我自家写来,是那南宋文臣相所作《过无锡》。”
这陪同小居先生一起的,自然是小官乌秀才了,他倒是才思敏捷的很。
“哦,这文天祥可是上朝抗击元鞑子的大英雄,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那首《过零丁洋》,私塾里我也有背过的。”
小居先生不精诗文,书袋还是背过的。
“这文臣相为元鞑子所获,便有在无锡金山住了一夜,这金山冉冉波涛雨所称金山,就是眼前这黄埠墩了。这黄埠墩啊,相传还是战国时春申君治水之遗迹呢,春申君名为黄歇,这所在便叫做黄埠墩了。”
乌小官做得秀才,书袋背得更是多些。
“是么?我这无锡来来往往多了,却还不知这黄埠墩又叫做金山。”
小居先生不禁见疑。
“我啊,便是在前人一本《金匮诗抄》里读得的,便是医祖张仲景所著《金匮要略》之金匮两字。”
乌小官话说端倪。
“是么?便是店里所造金匮丸之金匮么?”
小居先生倒要当起学生了。
“是,这无锡所在,原是叫做金匮的,后来反因无锡锡山无有了锡,无锡之名大了,便将原名盖了去的。”
小官未曾出过远门,一般地理却也通晓。
“小官啊,你这便叫做,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你平时些个杂书,却也不是白读的。”
教得弟子未必就胜得弟子,小居先生由衷夸徒来,又一指舱外道:
“说无锡道无锡,便是无锡锡山鼎鼎有名,你便往前看,那不是锡山就到了么?”
只说前一日,药店居家遭遇事故,便是一早清晨腰门中,家中少爷被人客拐了去,失踪之下一家大乱。小居先生听得,前头店面奔过查问,方才得知家中奶娘因小失大,为了购买几朵珠花,直将个阿官留于街门口,回头便遍寻不着了。
失了主家的少爷,无疑要问责到你带管之人身上,那奶娘早个吓软瘫了,头里雾一时说说不清。只记着是个老渔婆子,看着也不象个坏人样,自己也不知道怎个脑子一时糊了,听着她说就拿珠花进屋给太太看去,却不想实在是个诓计中着。
这宝贝孙儿人影不见,井里未跌河中未掉,偏偏拐子拐了去,且是个船上渔婆子,居家老夫人一急二忙慌,气血过炽晕头便倒,药店中人再番乱了手脚。一房里掐人中施救,一房里孕妇也焦煞心上,儿是娘身上掉下一块肉,只是你个媳妇人微言轻,小居先生紧张个老娘,一房顾完再可关照一房。
药店人家失了阿官少爷,街头上立马满处传遍,只说是船上渔婆子拐了去,左邻右舍所有热心,各奔四向帮着找寻开。那豆腐乌老娘去到学馆给儿子送饭,回到街上也就听说了,忙个寻着小居先生来,只说小官夜来有见着阿凤师母了,便是偷着进到后屋之中,唉声叹气了好一阵呢。

小居先生敏思,平白无故出个渔婆子,本也心中见疑惑,存着一分侥幸在。听得夜来居然阿凤有到,此消息准确无误,无疑是拨得乌云见日出,立刻就要找去小官当面问。此时还是山大心细,便于腰门石坅之上寻见一物,大喜之下忙是送于主人,小居先生看下也个心中舒气,这原来正是一枚梅花针。
眼见到一枚梅花针,事体原委也就显明了,大居娘子因怨离家出走,小居娘子随后就入药店门,跟着生下一个儿子,渔婆子阿凤从此**份。爱亦是情来恨亦是情,此番便是阿凤悄着回来龙隐镇,乔装改扮偷拐你儿子来,你令我丧家之痛,我令你失子之痛,一报还上一报。报的却不止是丈夫,还有你个小婆子,上面个老婆子,你整个的药店居家门。
这龙隐河出镇四通八达,各路人马找寻无结果,小居先生也是乱忙一天,回到家中虽说老少苦相,总个阿官大致平安,一家上下也无十分悲感则个。床头相打床尾合,这夫妻之隙原非大仇,你小房儿子大房抱了养,原也不是稀奇事。何况依着阿凤善良秉性,估计也不会虐待则个,不然也就不会特为留下根梅花针,有心要来告知你家里了。
只是人家失了长男,奶奶丢了孙儿,便是心中横遭一落空,居家老太太茶食不思,全部怪罪娶进个黑心野行的渔婆子,责着儿子连夜外出雇船,转日一早出太湖寻人去。便是一场连夜雨,东海之上陡起台风,席卷半边江南,强涉太湖恐遭翻船之险,小居先生坐等不得,转而内河折去运河,经无锡再下苏州去。
逆天逆时大不利行,客船一艘四五船工,一路逆风逆势行舟东向,近到黄昏方至无锡码头,比之平常所费竟是翻倍工夫。这船过黄埠墩,便是一带平水直前,一侧里无锡城郭在望,一侧里锡山惠山两向,但见其间桅杆纷纷,大小船只济济泊靠,码头湾里避得风雨歇得夜。
“小官啊,你看那边就是惠山寺。”
惠山寺所靠一高一低两山,低者即是锡山,高者则是惠山,船只旁岸停靠,小居先生就手指点。
“那三月三节场所卖泥人,就是专出在这惠山脚的?”
惠山泥人从小得见,这真正个出泥人的惠山,到此方才亲眼目睹,小官不觉大感亲切。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来有些个还是要多多出门行走,方得真正切了实际的。”
自家寻妻觅子,顺带将个小秀才邀游,小居先生早也谋划在前的。
“是啊,平常读书读来,光知晓个所以,却不得而知其所以之所以,居先生,我便真个要谢谢你,你这带我出来,真个是长我大见识了的。”
少年不识愁滋味,路途之上样样瞧新鲜,乌小官一天里个兴奋样。
“只是家里啊,此刻你家爹娘,却不知要如何样的想你来,毕竟你个从小到大,还头一番的如此出远门。”
父母在,不远游,小居先生帮慨叹,毕竟你个乌小官从来爹娘守着,最远也不过去到县里,参加县学考试去。
“我爹娘说了,我这随着居先生一道啊,他们总个大放心的。”
千金之子,不死于途,乌小官此时再回想起,今朝晨间码头送行,老爹老娘一把油布伞挤着,挥手告别之时,分明都是眼中噙了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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