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惠泉 第11节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11
苏东坡有句:还将尘土足,一步漪澜堂。这二泉亭正前屋舍,便是所称之漪澜堂,时下暂辟为幽室茶座,抟土为镬截竹为炉,一位小沙弥煮茶待客。
“你们来得正也时候,才刚几位官眷恰个去了,难得落清静。”
这小沙弥正是小泉和尚,日常做着知客僧,人情世故总也通些。
“却不知他家怎个来头,看着倒有些排场。”
许爷日常相熟,也个随口一问。
“总个老京城里下来的吧,你看那个腰里挎刀跟从的,实是凶霸着呢。偏个他家主人太太大好脾气,还特为赏了个银角子给我来,只说她家便有个大儿子,跟我相仿不差年纪呢,也个出门在外,不得父母身边呆着的。”
小沙弥十四五岁上,小小年纪离亲出家,凡人见了都也体恤。
“那妇人看着也不大年岁上,竟会有如此大个儿子么?”
史三少旁事不想,一味思着那家太太颇为美色。
“吟入惠山山下寺,
古泉闲挹味何嘉;
好抛此日陶潜米,
学煮当年陆羽茶。”
吟来宋人王禹偁《惠山寺留题》诗,乌秀才把盏品茗,不想那小泉和尚张口接应,将那余诗朗朗咏出:
“犹负片心眠水石,
略开尘眼识烟霞;
劳生未了还东去,
孤棹寒篷宿浪花。”
“哎,小泉师傅,你确是随了你师傅的性,得了他真传的。”
老和尚教下小和尚,也个能诗得禅,许爷不吝夸口。
“哼,我看倒也真是随了他个老和尚性的,那老和尚是卖水赚银子,这小和尚是卖茶赚银子,真个是为真传啊。”
一天下来大气不顺,史三少饮得香茶无滋味,嘴里又是起沫子。
“诸位且看这惠山,古有称华山历山西照山,山有九峰蜿蜒如龙,也便俗称九龙山,相传胡僧惠照曾参禅于此,故唐后总称为惠山。既然谓之九龙山,这惠山一带便是龙身,这锡山一处便是龙头。”
听下客人如此话刺,小泉和尚却是不气不恼,手中茶壶一端,口中念念有词,继续为各位奉茶,随口又是诗吟:
“惠山分明龙样活,
玉脊琼腰百千折;
锡山泉止吐一珠,
簸弄太湖波底月。”
杨万里这首《潘葑望惠山真如龙形》,乌秀才岂有不熟之理,张口便是续接:
“苍石为角松为须,
须里黄金古佛珠;
请君更向潘葑看,
龙尾激到珠南畔。”
“苍石为角松为须,这苍石为角终究不大似角,所以我家师傅便在佛前罚下愿,总要在这锡山之上竖起一座塔,让个龙头真个添只龙角来。”
小泉和尚颔首微笑,遂又道:
“所谓取便是予予便是取,施便是得得便是施,这取之惠泉之水,予还众家施舍,众家施以银钱身家,得之锡塔佛光普照,这也便是各应因果有轮有回,何等皆大欢喜阿弥陀佛。”
“是了,是了,性泉师傅如此卖水筹来建塔之款,却也已有好多年头了。”
许爷跟着话说,这日长时久,他也自有捐款无数。
“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建造镇山之塔,却也可当弘扬佛法众生普渡。”
小居先生虽说日常救命无算,却也只个救得一生是一生。
“借予惠泉水,
酬取锡塔砖;
施得僧一银,
得施佛一荫。”
乌秀才随占一绝,取予施得善哉善哉。
“他个要建座七层宝塔,如此天天卖水积铜子,总要筹到个几时?要么这般好,便是我班江水帮中人自家商议下,回头各堂口各自都来出销些,这便不银子一堆就堆起来了?这山上之塔也就一竖就竖起来了。”
史三少终究少爷派头,张嘴便是白银花花,阴曹滥屁瞎大口。
“这个么,还得从长计议,还得从长计议。”
胡师傅许爷都个无旁话说,忙是喝茶掩饰。

“这一盏茶水一佛心,少则无减,多则无增,这位施主,佛家讲求一切随缘,刻意为之反而失了本来,任行虚枉,阿弥陀佛。”
小沙弥年少持重,有个上前各盏布茶。
乌秀才语说惺惺,忙个双手请杯,口中念出:
“雪萍为我求阳羡。”
小和尚话言相惜,也个恭敬一倾镬,嘴上随道:
“乳水君应怕惠泉。”
而那二泉亭上,泉水和尚蒲团端坐,闭目禅思世外皆空,俨然入定了的。
“太湖东西路,
吴王古山前;
所思不可见,
归鸿自翩翩。”
滔滔运河之水,黄埠礅分水而立其中,埠头自泊有一条官船,船尾处一老甩钩自钓,口中所吟正为僧皎然《访陆处士羽》诗句。
“你便在二泉遇着胡师傅了?”
这垂钓一老,自是江南镇守曾禾曾公公了。
“是,胡师傅所随之人,我看应该就是那史三少了,便是马迹山许老鸦陪同着,还有龙隐镇的居乐堂也个一道,另外还有个少年人的。”
那前头被称王叔的,便是阴房总管的王朗了。
“是么?你这两下碰头,便无露出破绽么?”
曾公公持杆少动。
“是,那史三少果真个公子哥,我便报出是官家,他也竟有横的,亏着说开未有争执。”
王郎一一答道。
“他便公子哥好啊,我们正可借力打力借着他拆了江水帮呢,这江水帮啊,势大了是不假,却也船大难调度,我们便象着胡师傅般,一个钉一个钉的给它安插下去,早晚替了它个骨头换了它个肉,让个江水帮真个变得一江水浑,却为我明房阴房所用来。这胡师傅啊,便是那年后青桥头诛杀费东虎一别,我便再无有见面了,这一忽也就七八年了。”
岁月更催人老,曾公公横添感慨:
“便是江水帮四手龙王也老来,须得后生掌权考虑,胡师傅随着这史三少身边,总也得不失时机。便是朝庭之上,万岁爷也个正当年纪,今朝难保明朝事,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现今江南阴房为我首领,却也难知今后又当如何。我便也是一把年纪上,上床难说下得床,一死了之万事休。便是放心不过你几个小崽子,好歹从小我身边收着,你们还一直爹爹爹爹叫着,我便不是你们亲爹,却也将你们儿子一般看着,以后你们个前途身家,方是最为着想的。”
“是,大人说的是,你便是我们几个亲爹,我们便是你个亲儿子。”
王朗话说欷歔,竟自双膝跪拜来。
“朗儿,亏着你们几个还孝顺,也就不枉我一番苦心。你们只要记着,只要我们阴房在手,将个江水帮好好握着,便是朝廷真个来改天换地,总也翻不了我等身的。”
曾公公话说到此,又道:
“这龙隐镇之事一搁也就好几年了,那方谋事倒在宜兴过得乐陶陶,他家个杏春壶竟还扬了大名的,直成了贡壶皇上御用,这番兜兜转转可真划了个大圆的。”
“是,他那边无甚动静,这边居家好似也无甚干系,便是会稽的石宕,嘉兴的西塘,这些年也是安生的很,霍药师真个消失无踪了的。”
王朗抹抹眼泪报来。
“是,我心里却也巴着霍药师真个失踪才好,如此各家各有好过,太平无事也安生,毕竟着啊,便是我们他们,难得几年好日子过来,而如今皇上也老了,追究之心也大不如从前了。”
曾公公说到想到:
“太太小姐她们上去二泉可玩的好?这一来便又是碰着熟人面了,还不知有好有坏呢。你便去,去将阿娇巧巧喊了来,便说爹爹陪她们钓鱼呢。”
一钩垂钓江水不已,老者持杆而吟:
“何山尝春茗,
何处弄春泉;
莫是沧浪子,
悠悠一钓船。”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