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九州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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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操坚持,
凛若冰霜,
惟有苍松与翠竹长青,
可疑结伴为兄弟。”
短歌吹细笛,低声泛古琴,正如古人诗云,这天满宫本殿院中歌乐茶会,自有伎者弦拨笛吹,靡靡音罢却又别出一格,俨然琴曲《梅花三弄》,更有一腔且鼓且歌:
“风荡梅花,
轻轻舞玉翻银。
支撑株干,
纵横折截西东。
珠胎嫩蕊,
数点天地心。
乱纷纷的春色,
偃蹇摩苍龙,
棱层兮癯骨敌寒凝,
先开兮桃李漫传名。”
原来这天满宫院之东南,自有一片梅林,白雪飞梅大大有名,传是日本国春来最早盛开之花,故而年年定时梅花节日。《梅花三弄》一曲高洁,实为应时应景,两位青年听之入神,不由寻声沿廊走去,访梅觅佳人。
不远之处另起一围,几多高髻贵妇团团跪坐,专意聆听其中一女抚琴清吟,这女巧髻垂发,竟又全然汉家女子打扮,便得异乡遇乡人,那名叫做泰佑的青年不禁心头大热。
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最清之声演之最清之物,如深山之幽出云之巅,同弦异徽泛音三弄,既罢余音犹存绕耳不休。
“稀巴拉稀,稀巴拉稀,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她这一曲终了,久久回味无尽,半晌无人肯于杂音,最后终得一人起意破境。相伴这位和服少女,一番倭语夸说,转而竟也改说汉话,虽则语生舌僵,却也明了意思:
“这《梅花三弄》真个是好听的呢,红骄姐姐你真个是好高手呢,我们这便是听得这好曲,赏得这好曲,正若孔夫子说话,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呢。”
“阿部妹妹,中国这好听的古琴曲还多的呢,我这能够弹上一弹的也有几十曲,你这听上一曲就个要死,剩下那许多不得听,岂不可惜了的。”
这汉服女子二十样当,看着青春好红颜,轻轻笑来无不和婉。
“稀巴拉稀,稀巴拉稀,我个只听一曲真个可惜了的,红骄姐姐,你便今后多弹我听,我个全部听完了,再个夕死可矣也不晚的。”
虽个说来杂七杂八,这日本少女好歹算得识汉语,回头再是与着一帮日本女子传译,稀巴拉稀阿里阿多,众口一调赞叹之语。
道是男女授受不亲,这日本之地不比汉家,男女之忌大大宽松,同宴同席并无大避。不过汉家子弟终守君子之道,贸然不涉妇人之庭,廊下两位青年探颈顾盼,有心向前却又止乎于礼。
“红骄姐姐,你看那两个是否中国人的青年?道是他乡遇故知,姐姐要不要请他们过来一叙,说说如今中国的情况来。”
人在各眼中,远远廊下两位儒衫青年,定然早也赫然落人眼,精神落落与众不同,和服少女顿起交结之心。
“阿部妹妹,算了吧,我这过来日本就为躲藏行踪,还是少与中国人交往为好。”
谁知这红骄小姐却为睹人思人,眼见你两个书生意气,心头早思想起从前个小秀才,一曲相思尽枉然,不由黯然伤神起。
随之再又管乐声起,自有日本宫伶更献艺,尺八呜呜陈苍调,映来早寒薄阳,片片飞雪梅花香。
“宣风坊北新栽处,
仁寿殿西内宴时;
人是同人梅异树,
知花独笑我多悲。”
树树梅花朵朵白,天满宫飞梅景致处,泰佑对梅起意,所吟正是菅原公之《梅花》诗。
“稀巴拉稀,稀巴拉稀,你个中国人,也会吟文神公公的梅花诗么?”

这隔树隔人不隔声,那头听得诗吟声,便有盈盈笑声起,几步趋近正是那日本少女,一径心愿道:
“文神公公还有一首《月夜见梅花》呢,我个是最最喜欢了,你个也会来背么?”
“啊呀呀,这位小姐,我也是今日要来拜这文神公公,才个临时背下他个几首诗的,这《月夜见梅花》我却未有记来,小姐有心赐教的话,我个愿闻其详。”
花样少女笑若灿阳,叫人一见暖怀,泰佑礼拜而上。
“君子有礼了,君子有礼了,我便献丑了,我便献丑了。”
日本女子多也卑服,男人面前少有直腰,少女目光微侧向,涩涩朗诵起:
“月耀如晴雪,
梅花似照星;
可怜金镜转,
庭上玉房馨。”
“稀巴拉稀,稀巴拉稀,这月照如雪,月梅相映,总也素雅十分。这月下寻梅之诗,中国也是多多有的,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宋人林逋的《山园小梅》诗。”
这日本之诗原以汉诗为祖,虽说他个文神之作,不过也孙子修为,泰佑更有吟诵:
“众芳摇落独暄妍,
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
“好个暗香浮动月黄昏,林君复这写月又写梅,单个此句一出,便将所有前人的大作都比较下去了。”
他个四句才出,便有人来接声评定,随之更接以下四句诗吟:
“霜禽欲下先偷眼,
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
不须檀板共金尊。”
“是啊,是啊,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想来小姐也为中国人氏则个,这般精通诗文则个。”
小姐多色,公子多情,眼见你个汉服女子跟随而至,书生忙要大大见礼。
“哪来的精通不精通,不过能够死记硬背几句古人诗罢了,公子倒是又知汉语又通日文的,实在令人钦佩则个。”
明明个汉人,却也说得倭语,红骄小姐是要佩服来,款款下身致意。
“我啊,虽说中国人氏,却个七八岁上就随家父侨居山北国,这日本国人来人去也近便,故此稍稍学了些日本语,算得半通不通吧。”
自己身家稍说下,泰佑转而相询人家:
“请教这位小姐,你个怎会到得海外来?便是侨居九州么?”
“我啊,全为家中变故方才出海,到这日本才不久呢,便是举家搬此经商,也算得侨居了的。”
小姐话说身世语淡淡,分明不欲叫人知根底。
公子心知肚明,转而他问:
“才刚听得小姐《梅花三弄》,弹好唱好,却是好琴音。”
“琴好不算好,诗好方称好,这日本文神菅原公,不就有一首《停习弹琴》诗么?”
美人冷质素,竟就不吃你个公子之捧,她个脱口日诗出,也个出人意外:
“偏信琴书学者资,
三余窗下七条丝;
专心不利徒寻谱,
用手多迷数问师。
断峡都无秋水韵,
寒乌未有夜啼悲;
知音皆道空消日,
岂若家风便咏诗。”
“姐姐姐姐,你个真要不弹琴了可不好呢,我个还想听你弹首《幽兰》曲呢,不是你家唐朝的诗人大家白乐天白居易,还作有首《听幽兰》诗么。”
豆蔻年华日本小姐,一意着妹妹之情,皓齿红唇念将出:
“琴中古曲是幽兰,
为我殷勤更弄看;
欲得身心俱静好,
自弹不及听人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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