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荆溪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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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便到今年中秋,总也大姑他们的十年祭了,想想这十年竟也一刹过,真个是生死两茫茫的。”
扫墓罢了起身待行,回头多加张望下这空谷荒芜,那几间坍塌茅舍当年纵火痕迹犹存,其上枝延藤蔓杂草丛生,却是早也失了人情所在,尹窑匠见下直叹。
“是啊,那年我们在这山中,可也正经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的,谁知总也天不遂人愿来,大姑这难免一劫,可怜最是大斧啊,竟是死得那般惨相。”
几间茅舍置下,伴高桐,傍疏篱,一群鸡只,几块菜畦,至今想来还是和乐景象。不过转头看见山阳土岗,那里便有鲁大斧血战一场,如今树杂草疯早阻了进谷之道,一切全湮没,尹婶婶见下自感伤。
“这人死骨头枯,十年便得尸无存的,但愿活着之人多保重吧,他婶婶,便是阿昔安在的话,他个今年总要有十七了吧?当年离家时还个七岁上,这便整整十年来,十七**大小伙子了。”
收拾起供篮碗盅,三人下坡一路低势去,尹窑匠不住回头更张,睹着死人坟,思想活人样。
“是啊,他个要有十七岁了,便是比着杏春当年都个岁数大了,杏春当年当着大姑的面,认作我们做父母来,可也只有十六岁吧。”
尹婶婶话说另外记性起。
“嗯,那年我是十六,我是霍爷收留了我,十三岁入得仁济堂,紧跟着霍爷做了三年学徒的。我个之前一直无父无母,没想到后来就会有了爹爹娘的,有着自家的爹爹娘可真是好啊,我个便是当年就一下陪着老老死了,只要爹爹娘肯认了我这个儿子,我个还是死也愿意的。”
杏春说来苦出身,入得仁济堂便有了家,认了爹爹娘就有亲,人有家靠有亲依,活来方不觉孤凄,这儿子每每说此眼泪意。
“是啊,是啊,爹爹娘也是半世无儿无女,临了来认了你这么个好儿子,我们总也是依心足的,你个现在又帮我们添了孙儿孙女,爹爹娘更是喜不能再喜的。”
虽非血缘亲,但有生死情,尹婶婶总也亲娘待儿来。
“杏春啊,你还总要牢记着,我们这些话,总只能爹娘三人一起说,你个在你媳妇面前绝对要守口如瓶,一丝一毫不漏漏。便是以后阿陶小壶长大懂事来,我们当面背后说话也要嘴严些,这一辈事一辈了,我可怕着也给他们牵出什么不好来。毕竟这十年里,他个阴房总也未有真正放过我们来,那些乌衣暗插时时盯住咱家呢。毕竟啊,你个媳妇还有丈人家,都是局外之人,好好日子做个安生官,千万不可因着我们连累,弄得个不好结果来。”
自己一家三口还好,死生无旁涉,这便杏春一旦娶了亲,枝枝叶叶添亲属,以后一旦再案发,不定怎个连坐下场,尹窑匠又道:
“你个丈人家终究外人还好说,便是你个生下儿女来,却是连着血带着筋的亲骨肉,我便只求今后着一切太平无事吧,我们这孙儿孙女不受我们的罪牵连,有着代代安生过。”
“爹爹啊,我总记着了,我们平安为好。”
话说大隐忧,杏春势必面带愁。
“是,是,这便还求着大姑他们阿弥陀佛保佑吧,我们的阿陶小壶有着安安生生过。”
道是隔代更为亲,尹婶婶一旦牵动心头怕,忙个又是双手合十念佛来。
“都安生吧,死人安生,活人安生,老的安生,小的也安生,不过么,便是看着天意,还有老京里的那位大人,新京里的那个坐了龙椅的,能不能给着我们安生。十年啦,十年说不安生也安生,说着安生,又有哪一天真个好安生?想必那出外之人,到处飘到处荡的,总也不会太过安生来。”

草径趟着去,这一走就到了巨石崖壁之下,清明细雨汇流水,已然听到潺潺水激之声,回头再番张望下谷中衰景,尹窑匠再三叹,叹出正为东坡居士之《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
千里孤坟,
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
鬓如霜。
……。”
这荆南山中猎户药工,多也风闻这片谷中当年曾经事故,官家层层把守遇人便逮,稍有不合格杀毋论,恐怖可怕直叫人从此不敢踏足。无事不经过,有事绕远走,久而久之这片所在竟是成了鬼域禁区,随那妄大胆之人,轻易不斗胆妄入。十年前谷内一把火烧,谷前通路被着有意杂堆阻道,转年草树疯长全没去,从此只余后山阴洞水道,却也鲜见再有人出入。
窑匠一家却是大例外,便是搬出山谷来,在着荆溪龙湾开起了尹家窑,还个一年两趟回去探,一趟清明节日要扫墓,一趟中秋祭日要上坟。进谷拜祭必得入阴洞,照旧编个竹排趟阴河,进去竹排头,出来竹排尾,谷外敞亮另天色。这便窑上半天过山来,再个半天过山回程去,翻山越岭多碍步,便要紧着快赶路,天黑之前方能到家门。
“杏春,他婶婶,你们可留意看了,这来的一路,有无出鬼的?”
龙湾之上尹家窑户,看着普通人家无异,实不知却是官家始终死盯的罪家,周围明着暗着钉插无数,便是出门行路不脱耳目,何况你个举家三口远出,尹窑匠不看也知,这一程总也不缺盯梢来。
“爹爹,便是我们来时,那个背篓薅草的汉子,总也是个鬼吧?这般雨天阴湿啊,他个无事做来薅鬼个草啊?”
次次扫墓出门,路上鬼头六角角色总也多的,久而久之便当游戏来,一家三口看人辨鬼赶路消遣。
“他爹,便是那个穿着蓑衣渔叉叉鱼的,总也象个鬼来的。”
山涧溪湾里毛鱼小虾,堪得渔叉一叉否?尹婶婶也是好眼力。
“是啊,那薅草的叉鱼的,理当都是阴房之鬼吧。这曾禾曾大人真也与着我们大耐性的,我们年年次次上坟去,他个年年次次派得人看守,便是惟恐我们就个插隙跑无踪的。我们这一程来去路,他们这一程来去跟,你为谁,我为谁,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了,只是还要这般年年次次鬼盯人来人猜鬼。这说到底啊,还是那曾公公一直不死心,也是那个坐了龙椅的始终不放心,便是只要有一丝可能旧龙种遗在外,他个都要千方百计消除来。”
尹窑匠话说摇头,叹气也服气:
“说来我也真佩服那曾大人的,便是年年派人来盯梢,年年换着不同样貌人,他个明知不能骗,照旧要个施手段,可见他个为人处世,从来做事上头丝毫不懈怠的,哪怕十年之一贯呢,他个可也算是我这几十年不遇的对手呢。”
“是啊,是啊,我看那薅草的还有叉鱼的,可也面生的很。那薅草的矮壮壮,一看便是个练家子,看着派来的还不是俗手呢。”
前面跟随霍药师,后面跟随房先生,两位军中出身人物带下,杏春这些年也很是练了些功夫的,看人气色也能断出有无武底子。
“那个叉鱼的人看着要年轻,不过看着脸上好似老大块伤疤来,他个斗笠戴着低,我个大看不清的。”
虽然是老远着瞥见,尹婶婶眼也毒的,他个好端端坏了容的后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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