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荆溪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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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清明连夜雨,煞是叫人欲断魂啊。亲家公,你们这可全都好啊?”
还未上得坡去,那冯先生便是朝上喊问候,一番声色大骇惊:
“你们这里可也知道否?便是昨晚上县衙里慌乱了一夜,说是龙湾山里出了斗杀凶案的,我就惟恐你们也有甚不好来,可是替着你们愁了一夜的,这便一早就叫了船,喊着地柱一道过来张你们了。”
“啊?是么?便是出了凶案么?难怪着昨天黄昏起官兵入官兵出的,县里的弓兵也是一队队,我们看着就猜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故的,这便果真出了杀人凶案的?”
尹窑匠听来大惊不惊,不过愿闻其详。
“是啊,是啊,你们可是知道了?这便是县衙里严令不得外传的,据说是那江水帮人寻仇斗杀呢,便是江水帮帮中之人内斗,避祸躲进这荆溪山里来了,照旧被着仇家寻迹至,伏击刺杀了的。”
官不言来民不传,你个冯教谕嘴巴严不严,一意要来透风出:
“你们可知,这遇刺的江水帮人究竟为谁?”
“啊,谁啊?”
你个既有乱传闲话,我个也必乱听闲话,尹窑匠好奇不好奇。
“便是那江水帮前帮主四手龙王史达宽的三儿子史三少,如今个老子死了帮中大乱来,新任帮主直视他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这便逼着个史三少帮中出逃,却犹不得幸免,躲进这山里还被着刺杀来。”
半天一夜之事,冯先生倒也打听的清楚来,一番原委滴水不漏。
他个这一说,老子还未意见的,儿子先个愤愤起,杏春必是恨恨声:
“哼,那江水帮史大帮主何等英雄人物,如何他个一死竟个儿子性命也不保的?鸡狗阿猫都来欺,真所谓人走茶凉的。”
“啊,啊,是啊,是啊,这便是英雄失势便宜了小人,大前年那四手龙王在昆山城遭着朝廷剿杀死,江水帮势力一落千丈,帮中之人便是死的死逃的逃,余下便是隐遁江湖重蓄势,这两年又个大有死灰复燃迹象。那老帮主四手龙王大英雄,接任他的那位孔邻玄,传说便是一位阴险人物,专门排除异己为能事,为着江水帮中专权独大,可是明杀暗除了不少江水帮旧人的,便是年前年后运河道上新出的几桩血案,据传也都是他个差使人做下的。”
冯先生做是县学教谕,平常时道貌岸然十分,此刻道听途说闲传风闻来,竟也这般绘声绘色:
“这史三少啊,原本老子既亡,史大少又死于非命,江水帮帮主之位空缺,他个当仁不让继任。谁知却被那名不见经传的孔邻玄僭而代之,那孔邻玄江湖绰号赛玄德,十分之假仁假义,会得笼络人心来,实则党同而伐异,种种手段无不用其极。便是那史三少竟个毫无还手之力,以至出逃这宜兴山中,落得横遭刺死下场,说来也真正可悲则个。”
“是啊,若个真是江水帮的史家公子,落得如此下场来,说也真正可悲的,毕竟那四手龙王史达宽,当年可是只手江南半边江湖,他个呼风能唤雨,无人不知谁人不晓的。”
尹窑匠听此跟感叹,不过替着死人抱屈几声罢了。
“如此说来,江水帮那新任的帮主孔什么邻的,也忒个狠毒了,竟个半点不念旧少主之情份,这便果真是斩草必得除根啊,直将那史三少给害了的,这便小人得志太猖狂,也忒个可恨来。”
杏春毕竟年轻火气大,边上一径着义愤填膺来。

“是啊,是啊,我还听江湖传闻说,便是那史大公子当年遇害,恐怕也是这孔邻玄做的局呢,连同史大帮主昆山城为官兵所杀,实则都是有人设计出卖在前,那孔邻玄篡帮夺位,其中必也难脱干系的。”
你个老丈人越说激愤,强责孔邻玄其人罪大恶极的。
“啊,说那孔邻玄篡帮夺位有意谋害史大帮主,恐怕还是官府布告的一家之言吧?这龙湾里船来船往的,我也有听人传说,那四手龙王之死,实则也为抗击倭寇有关,官家为着翦除江水帮,反而公告说他勾结倭寇洗劫了昆山城,这毁坏声誉颠倒黑白,那朝庭阴房总也无所不为的。”
尹窑匠虽个异议,不过终究吟吟笑意,直向反问道:
“亲家公,你个说来也是官家之人,对他阴房乌衣种种劣迹,总也不少目睹耳闻的,他们若个公开起来指鹿为马,恐怕便是叫人信也个信,不信也要个信啊?”
“啊,这阴房之事么,象我这般小小文吏,还是不谈为妙,不谈为妙好。”
这话照实说便是大尴尬,冯先生那满口文章嘴,竟也一时“吱唔”起来,打着哈哈回避说。
“天子岁尝龙焙茶,
茶官催摘雨前芽;
团香已入中都府,
斗品争传太傅家。
小石冷泉留早味,
紫泥新品泛春华;
吴中内史才多少,
从此莼羹不足夸。”
宋人梅尧臣谢茶诗温故而知新,尹家窑凉亭老柱覆新草,亭中两位亲家公对坐品茗,正为荆南山中新采阳羡雨前茶,那冯教谕更得品茶论道:
“这苏东坡也曾有诗云:一啜更能分幕府,定应知我俗人无。这便新壶奉新茶,更对新雨意,实在能够使人清心寡欲,了无俗气生。”
“是啊,是啊,岳父大人,这壶便是依你所想定制的秦权壶了。岳父大人,依你所看,这壶形还成?可正合了秦权模样,它个秤砣样式的?”
你个老泰山光临,做女婿的自当竭尽奉承来,杏春早早将着几把新制茶壶捧上。
“这秦王扫**,统一度量衡,这衡便是秦权了,也便是衡重之秤砣,一权在手衡定天下,便是承得天下之重,可见如何着古往今来人人争权逐利,趋之而无反顾者?这权衡权衡,全在获之利弊啊。”
泥塑陶壶在手,全然一具秤砣样式,世间无有不权衡,冯先生见下十分感慨则个。
“是,权衡便是秤砣,秤砣便是权衡。这大器若秦始皇哉,便是一权衡得天下,视天下苍生为刍狗。象着我班小器平民百姓,便是一砣称来几斤几两,聊以糊口自生罢了。不过么,大器权衡者不过始皇帝,终也与着鲍鱼同臭,大又何其空大哉?而象着我等小民小器秤砣,小家小业诸事兴,却也其乐融融,小也自得小成也。”
尹窑匠随之一番理论,却为小富即安无虚妄,正也熨得人心。
“载船春茗桃源卖,
自有人家带秤来。”
冯先生老眼不昏花,摩挲壶身好字体,出声读来好赞叹:
“这便又有茶又有秤,配来这秦权壶,点题点的实在好啊,妙句,妙句。”
“亲家公,这权壶妙句可是你那好闺女我那好儿媳所题,点题点来实是恰为精到吧?”尹窑匠闻听便是哈哈笑:
“你再看她所钤一印,便是‘有常’二字,这纳音啊,虽说个女娘家,人生寻常三昧,可是比之我等老人更为深会于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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