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访迹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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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连月雨,
釜甑生鱼蛙。
往问卞山龙,
曷不安厥家。”
太湖之南湖州城,湖州城东吴兴县,吴兴县东更有八里店,正也连月阴雨终得晴,这天难得之高阳好气色。正所谓太平盛世总不缺讨饭要,这日乡村道上便又起了乞丐,两人搭伴且行且寻,一径往着八里店北小山去。这人称之小山,正如孤兀一棋子,正好落于湖滨村落之间,太湖近眼可观。
“爷,你看那山西面就是何家湾,便是到我家了。”
眼看一片山溪水湾,邻水自是村舍有致,那年轻之丐不禁喜色跃然。
“啊,水根,你原是姓何的,便是那年我在道上将你带走,不想这一晃就是十年工夫的,你个才又可回得家乡一探。”
十年如同扳指过,漫长实有恍惚,那年长之丐也不觉欷歔声。
“是啊,若不是爷当年在着刀头之下救出我条命来,这十年一过早也不知我的死人骨头散落何处的。”
年轻之丐话说又悲色,唉声道:
“便是我家二哥,还有仇老大祝老大他们些个,死了都不知如今哪里安葬的?”
“是啊,当年转眼之间十几人尸,那些乌衣实也心狠手辣的,不知此后来,阴房如何后事料理?但愿不要更有牵罪为好。”
年长之丐话说也只有长叹。
“哎,这便不年不节的,怎个山湾里如此聚人来?”
一程野道荒路走去,前头绕起一座村桥,远远便见锄头铁耙乱杂纷纷,人们成群结伙赶去水湾山脚,轰轰鸦鸦煞为激昂情势。
那年长之丐脱口声:
“啊,这便是要械斗么?”
“啊,爷你看,那山东头也是聚人来的,便是高家桥的人,这肯定又是要跟我们村争斗来。”
邻家相恶,邻村相仇,道理古来有之,事情也早已有之,年轻之丐脑筋一转到:
“我们何家湾都是姓何的,他们高家桥都是姓高的,两姓两家之间从来就不和睦,为着这小山湾几十亩坡地,也不知出过多少血,斗过多少回了。”
“儿,我们这便赶去看下,不过我先告诉你,不管事态如何,你个都休要强出头,休要露了我们底。”
形势紧急脚下催,两人便是随跟人群后,叫化子看热闹去。
见骨狗群争,见利人群争,何家湾人高家桥人,一利相争聚众来,山西山东相对垒,已在湾坡之上排开阵。人山人海人鼎沸,也个如同狗相咬,出动之前先示威,虚张声势添胆气,一时间谁也轻易不出手,尽着空口唾沫对相骂。
“哎,这便是官定的义冢之地,你们高家桥人忒大胆,竟要偷坟掘墓,强着霸占我们何家湾的地块么?”
辱人莫要辱祖宗,自家的坟地要被别人铲削来,何家湾人岂有坐视不管之理?这便手中铁器拼性命的。
“哼,什么官定的义冢,分明是你们何家湾人借着死人头,硬将我们高家桥的这块风水宝地强夺去,你们何家湾人也忒个死不要脸来,竟也会反咬一口的。”
有理无理,便是死人之理,也全在活人嘴里,高家桥人也是针锋相对。
“呸,你们高家桥人才专门忒死不要脸反咬人的,便是你们偷着将地基挖松了,借着下雨滑坡,倒了这官立的石牌坊,好个借此灭了证据,又个争夺我何家湾的坡地来。”
坡头矗起三四坟墩,其上原先更竖一座石坊,便为官府表彰何家湾人义勇牺牲而立,如今一夜之间坡滑坊倒,难免叫人怀疑人力所为。

“呸,便只有你何家湾人才如此偷偷摸摸下作来,当年你们那这几个死人头明明跟着那仇老大瞎混道,去捉那个什么霍药师,结果江洋大盗未捉到,反叫人家杀了头去,你们何家湾人竟也大好意思,真有脸皮还上官衙求赏来,硬着求封得一个义冢之名,却借机夺了我们高家桥的山地去。”
高家桥人反唇相讥下,这边何家湾人听惯也不大刺耳,反倒人群之后两个叫化公,一听听得死人头仇老大,脸上大大惊异之色。而那年长之丐猛听人家提起霍药师之名,更是浑身一震的,不过人后改颜无人知,且听对面更说下:
“不过有话怎说的?口头仁未必仁,说嘴义未必义,不是后来就又有传说了么?说你们何家这几个死人头啊,未必就是去捉贼,叫着那霍药师杀死的。而是跟那霍药师串通一气,贪得他宜兴府库盗得的银两,有意将着那大贼头给放跑了,结果还是叫着官家觉察了,上面下来阴房乌衣格杀勿论,将着仇老大祝老大两伙通通处死了。你们这几个死人头啊,原就不是因公而死,却是因公被杀,还配得什么义来?分明倒将过来为耻的。”
“呸呸呸,满嘴放粪浑不清,你们才专门与贼通一气,你们才个叫着阴房乌衣杀了头呢。”
揭人疤剥人疮,伤人重自然跳起凶,不过何家湾人虽个群情激动咒骂声,终也不多什么实质反驳声,看来这人家放粪话,也未必就是空**来风。
“儿,这便想不到啊,官府居然会替着立起牌坊表彰来,这阴房啊,为着息事宁人,诡计竟也动得多的。”
几番对话听说下,年长之丐也将着原委听清了,原来当年八里店官道之上袭杀,何家湾几名子弟随着仇老大同遇害,其后尸身为人发现,官府为了安抚人心,直将江洋大盗霍药师指为杀人凶手,仇老大祝老大等人便为义士捐躯,衙门发文抚恤表彰。这何家湾与着高家桥长年争地,借着本姓子弟牺牲之机,何家人提请官府建义士之冢,其上立起义士之坊,选址即为山湾坡地,杀身占坟地,何家之计竟就得逞,从此借着坟头占山坡,几十亩坡地归姓何。没有好吃的食,没有好占的地,那高家桥人岂能就甘休?此后十年里年年闹争执,为着这块中间地,还是时常相骂相打来,两村人水火不相容。今年这便年来多雨,不知真个人为,还是天派使然,雨水浸泡松了坡土,昨晚谁也未见下,那官立的石坊居然垮倒下。这一垮可了不得,直要将何家湾的义名都垮下,也要将那几个义冢也垮塌,最最要害的是,便会将何家几十亩山地都垮掉,这还不触动何家湾人神经的?于是矛头指向敌对村,不由分说指责暗中使勾当,全村出动向你高家桥人讨说法来。
“这便说来,我家二哥也是埋在此处的喽?”
亲阿哥的坟就在眼门前,你个却是不得拜,那年轻之丐就要偷着抹泪来。
正当此时一边大道之上马蹄声响,但见三人三马飞快近前,个个长靴挎刀,看着县上巡检公人模样,马至人前居高喊喝:
“便是高家的恶贼么?竟敢动我何家的坟地的?这就不怕抓去县衙吃官司么?”
“哦,这便长根来了。”
见到自家官衙后台赶到,何家湾人齐声欢呼起。
人群之后那年轻之丐,揉揉眼睛不相信,讶道:
“啊,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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