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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工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早起几更天上，东街豆腐店又是起火早作，灶上灶下有忙，一老一少闲聊。
“爹爹，那小居先生恁是厉害煞，听着人家说说，就晓得人家是生什么病来，西街的张老聋他们只是瞎医，还要尽说神啊鬼的来。”
只有求医上门，无有医求上门，昨日小居先生设法，过来请着乌老娘弯转请，小官也是在场亲眼。
“是啊，依着别家医生做法，生病即使病死了，只要你个病家不来请，便是决计不肯上门看的。小居先生可是大好心，一知道生是什么病，只怕着将人延误了，所以先会来寻你娘帮着说明去，他家一听说好治，这才会反过来去请小居先生呢。”
三教九流七行八业，行行有它规矩门槛，做医也怕着同门相忌，老官又说来：
“小居先生昨天不是说么，道无术不行，术无道不久。这人啊，还是要讲天理大道，否则你医术再好本事再大，顾着面子怕着啥的，见着死也不肯去救，那也就坏了良心，没有了大道，故所以这人也不会是个好人了。”
“那张老聋和那个汤阿信，他们是好人么？”
好人便是救命，坏人便是害命，两个瞎医生瞎乱医人，昨日小居先生也是直摇头的。
“他们啊，也算不上什么坏人，顶多是个庸人，做医生便是庸医。这话说是，官怕贪来医怕庸。贪官一来，老百姓受穷。庸医看病，容易看坏毛病。两个都为图人钱财，不过一个多来一个少罢了。”
如此话说来，这庸医还是要归坏人堆。
“爹爹，这小居先生恁就这厉害法？他又未去过人家，就知道中了漆毒，真个比诸葛亮还神法。人人都说是鬼抽鞭，他就说是漆毒，这漆还会有毒我倒是第一回听说来，小居先生真个是样样知晓哎。那天月满楼上他们比大肚皮吃，也是小居先生几下子就帮他们医好了，小居先生真是了不起哎，他个做医生是样样有懂。爹爹，我大来也跟个小居先生一样做医生好不好？”
人有见好，心有向好，这两日眼见个小居先生，诸般行事神乎其神，小官多少对个做医心向往之。
“好啊，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做医本是积德行善。不过么，这医也非说做就好做的，凡事都有可成不成。你象小居先生一般，学来有聪有明，还有好良心，就是个良医。你若张老聋他们一般，瞎病瞎乱医，就是个庸医，再要加良心不好的话，就是叫坏医喽。”
欲为不可为，此乃人生最煎熬，乌老官这豆腐，也非生来就想磨的。
“那我就做良医，象小居先生一式，出门就去看病，什么恶毛病都能医，倒也不象学功夫诗文什么的，有本事你也不能露。”
由此联想到彼，小孩子终究不愿太管束，人前愿意炫耀来。
“什么话来？学着本事不露是你还无什么大本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以前看个张老聋替你看病来，两粒丸药一吃也就好了，你便看他有本事来？结果庙头还有个汤阿信呢，人家说他更有本事来。现在你便看着小居先生最有本事了，你却不知他是谁教的？他家草桥的居平清更是厉害呢。那居平清上头就无更厉害的了么？那皇宫里还有太医呢，便是专门给皇帝看病的了，你说还要厉害得多厉害？”
这老子一说就要发急。
“那我做就要做最厉害，做到给皇帝看病的太医去。”
小孩子难免也要犟上一犟。
“好啊，你就帮皇帝看病去，回头伴君如伴虎，你再太医有本事，一刀‘咔嚓’砍了你头，看你还有多大本事？”
“那皇帝也要讲道理啊？他随便就好砍我的头？”
“是啊，皇帝是可以不讲道理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就要随便杀你的头。”
老官不免旧事重提：
“忘了房先生了么？他便是皇帝身边有本事的，也不要躲在这儿把本事藏起来么？就这样有人还放他不过，逼着他要逃命去呢。”
“那爹爹你呢？你也……？”
说是小孩子，毕竟越大越懂事，你能说到一，他能猜到二。
“我什么我？我就是你爷爷教会了些本事，我再来教会给你，总之本事大不大的，你自家练好本事就是了。这学了本事啊，只为两样。这文呢，教你明事理。这武呢，教你不受别人欺，反过来你也不能将别人欺。”
有能无义不是人，有能有义是全人，老子总也寄厚望。
“平旦启明，
晨星独耀，
万物苏醒，
运昌利欣。”
费阿四顶霜披露，一轮早更再又敲过，回头照旧上到豆腐店，一碗豆浆坐定慢慢吃。
“你说个鬼迷否？小居先生这一医，这杨家门里算是不闹鬼了。乌老官，你可知这夜里来，登雅楼里可真个闹鬼喽。阿五阿六他们三个，吓得都快尿屎漏裤裆，根本就再不敢在里头睡了，三个人全挤到我那破屋子里去，害得我半夜天也没好睡，这还在你这里多坐一会安稳些。”
出门是鬼，进门是鬼，这清明前后日，便是睁眼闭眼，无地无处不出鬼，阿四坐定便又讲鬼经：
“阿五阿六几个鬼啊，昨日黄昏还在信誓旦旦的，便说不会有鬼，即便真个鬼出现，他几个一起哄，也将个鬼吓回它个鬼窟去。结果好，上半夜大无事，下半夜阿六尿胀醒转来，就听楼底下象煞人动静。咯笃咯笃翻柜拿东西，一歇鬼拍桌，一歇鬼叹气，后来就听有鬼脚步，咯笃咯笃始终在爬楼梯，却是光听楼梯响。一个人吓坏几个人全醒过，点火一照便全无动静，大起胆量上下寻一遍，却是满处干净满处整齐，并无啥桌跌凳倒。”
便是昨日登雅楼扫除，阿五阿六三人夜到留下守夜，里长吴大爷帮送来两捆稻草，二楼板上垫垫打个通铺。鬼日子自然多说鬼，从张墓上的坟地鬼，直说到杨家门的鞭身鬼，如此鬼言鬼语鬼迷着，半夜里就得闹鬼醒。
“杨家门里也说出鬼，可哪有真个鬼来？小居先生去一医，不也就此驱鬼了？这登雅楼也哪有个鬼来？只怕夜到钻进个蝙蝠子什么的，翅膀扑扑咬咬弄弄，夜来本身传声大，总只以为肯定是那鬼出现。”
乌老官夫妻总也大信不信鬼来。
阿四未见过鬼，总是听说鬼，一股劲讲鬼：
“阿五阿六说的便是真呀，他们一熄火躺下稍停停，楼下那鬼声音就出来了，而且更加象真是，就个咯笃咯笃上楼梯，就似马上要走到身边来。他三个竖起来喊声吓，楼梯声音立马就没了。再要静歇歇，又开始鬼爬楼梯。他们总以为有人捉弄会，又再点上火里里外外寻一遍，结果上上下下脚印不多一个。回头再去楼上睏，有长无长一落，鬼脚步又开始走楼梯，此番三个人就是吓坏了，登雅楼里再不敢留，一个屁头逃到我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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