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鬼事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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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火清明度,
湔衫上已连;
芳辰来属续,
游事困联翩。
酒帐经旬直,
花司併日权;
侠儿狂不足,
犹恨促春妍。”
正如唐人穆修《清明连上已》诗中所言,三月三上已日,正是出户踏春日,朝出而暮归,夜半犹有荡桨声。
龙隐南山凹至晚才得罢戏,四面八方人走船各去,热闹到此一轰散。近乎四更天上,龙隐镇头又是一番夜喧,龙隐桥下许多家船拢岸,看戏人家纷纷回转,各户门张灯吃夜宵,再延上半个时辰,终于渐次歇床安睡。
各家船只归去船坞,龙隐桥下仅余一条篷船安泊,里舱阿弟犹在病中,外舱阿凤犹未入眠。便是才刚看戏归来,药店人家也开了夜灶,小居先生特为要好,命着山大也帮船上送来了夜点心。偏着那几师兄弟驾船出,上湖里夜渔去了,阿凤心中有饱肚中饥,一人吃下三碗小馄饨,大大撑了胃了,只得倚在舱头等消食。
自从旧年昆山一出,小师叔半生子稍聚即散,阿凤娘半面子实是大为伤感一场,此后再无心浪荡江湖,遂与阿凤爹半贫子同归天目山,陪伴师公故世子去了。阿凤也同上天目山一遭,对于半生子师叔大感好奇,有心借着母亲拜见师公,从中言语窥刺一二内情,结果长辈们仿佛统一口径,三缄其口有关半生子之事,几月下来竟是好生憋闷。
天目山人来人去,初雪时起即有挂名师叔伯先后到来,拜上师傅奉上年礼,也算得一年一度规矩。如此雪雪晴晴过了年去,阿凤已是脚痒难耐,于是磨着爹娘答应了,随着些师兄弟下山,重回吴县自在浪荡去。这一回便逢着个同门小阿弟患病,沉重下来几无救法,此时正听着龙隐镇头出有神医,这龙隐镇更是你半生子师叔旧藏之地,于是心事两下相促,一径带人划船渡湖而来。
这半生子的旧药店,自家那香阿弟的家所在,阿凤心中自生一份感慨,不过随后遇见神医小先生,却是要神多神神乎其神,旋即为之倾倒了。今朝自从上午间南山阴一遇得识,随后回船返到镇头,小居先生诸般关照一一妥贴,直至夜来宵夜安排到,阿凤无不感到暖意在胸。便个小居先生音容笑貌所到,自家没来由潮热几分,手心发汗胸心发酥,嘴干舌胀喉涩麻,自始至终脚下虚飘,便个整日下来腾云驾雾一般。
“小阿哥横着相见一面下,
小阿妹恁就落下个病一桩,
浑身上下不热不寒也无痛得来,
偏叫个正正中中酥**麻痒出心一块。”
欲得歌来便得歌,夜半不得放声歌,小阿姐半咽喉咙轻声歌,阿凤鼻管哼声,正所谓十八的姣姣发了春。
半夜下钩月落沉,天灰世朦胧,枕下河水暗淌动,船舷小扣驳岸,一切来详和催眠。猛觉船侧处出有异动,立耳倾听即有异声,隔远而又离近,离水而又隔岸,细聆之下犹为真切。莫非真得来出鬼么?这船岸之上即是登雅楼,日间与那歪缠朱七八遭遇,即有说到这登雅楼日常闹鬼一出。那朱七八因此受惊失眠,想来却也不会空**来风,阿凤心头一竖起,不由为之警惕。
人出而鬼没,你这船头一声息,水间鬼声顿时静息,阿凤举目四下张观,依旧是河水荡荡,船只轻摇波浪轻拍。找鬼不见鬼,真正活见鬼,阿凤索性出舱遍查,船前船后岸上岸下,只有夜色鬼氛,不寻暗藏鬼迹。天地之间鬼事多多,鬼不怕人便害人,鬼见人怕便无害人,阿凤为鬼所避,自是鬼不欲害人,于是回到舱中再睡。

隔着篷席贴着舱板,怪异之声重又响起,便似咯咯磨牙之声,又似笃笃走步之音,空洞而沉闷,持续而有节,果真登雅楼里鬼爬梯么?阿凤寒毛为之一凛,再又悄伏四观,寻声觅迹查寻。这声自是出于近岸,驳岸垒石而成,石下更有岸桩托底,密集桩下更有间隙,咯咯笃笃听似出于其间。
这船上住家,天水里浪荡着,神鬼异事也时常遇,螃蟹爬壁鱼跳舱,夜出鬼动静也是家常。莫非这岸桩间亦有所藏?暗出一河府水怪来?阿凤姑娘家练就胆大,宁息屏声好番忍耐,直听出岸隙间有声叹气长吁,果真隐有活物一般,却是匿投深处无从窥探。阿凤轻手蹑脚,想着舱壁取灯来照,火镰再手待划又收,直怕着小出动静,那物又该收声无息。
正当犹豫间,眼睛余光之处,远近着兀然出有一影,登雅楼一边侧探身而望,岸头正是暗潜一人。便个鬼出现,又个贼出现么?阿凤鬼不怕得,如何贼会怕得?于是止住身形,照旧卧住假寐。岸上贼脚步轻出,岸下鬼脚步顿止,一边消声宁静间,一边已绕来近至岸头,那身影压至舱篷之上。
一把快刀指下,更在犹豫之中,那人有心落下舱来,又生怕船响必然惊动,拿刀之人两难。你决计不出,阿凤还少有耐心,一拎把渔枪在手,腾就翻出舱头,低喝:
“谁?”
“啊。”
出声大沉闷,分明一块黑巾闷住嘴脸,那贼人衣黑裤黑,实实一身夜行打扮,见你有备背身即蹿。
“半夜三更来,作贼么?”
江湖之人好着除暴安良,只恨遇不见贼头贼脑呢,阿凤立马性起,脚下一蹬上岸即追。
龙隐镇南北西街三路,那贼人通通不走,偏是蹿上龙隐桥去,朝向东街脱逃。
“哪里逃?”
阿凤轻功底子,一出脚断线风筝,三步两步投去,渔枪作势待刺。
“哎。”
前面人头不顾回,身后却另传一声出,阿凤平地一惊来,回头再看桥下,那岸头更立一人,同样般黑衣黑裤黑巾裹头,手中同样使把快刀,刀头一点舱篷。
所谓围魏救赵,一头难顾一头,阿凤顾及舱中阿弟,渔枪一收转投岸去,那黑衣人只图与人解围,更不愿与你纠缠,也就连忙避退而逃。一箭难射二鹿,眼前难顾腚后,阿凤欲追不得追,十分之恨恨来,不住跺脚罢了。
这一夜阿凤注定难入眠,一边留意登雅楼之鬼声,一边设防那夜袭的贼人,那鬼声自也玄虚,那贼人又叫人生疑。一般之小毛小贼,不过撬门拨闩,鸡鸣狗盗贼手贼脚,贼无贼样式。这夜来二贼却得一身贼装,手中快刀却也雪亮,且是大模大样实属大胆,那行事作派决非一般作贼可比。两人搭档互为接应,老练也绝非一般江湖可比,看来好似有所来头,莫不是跟那半生子小师叔有关?是他同伙还是仇家?或者官府阴房之人?
如此东连西想不着头绪,脑子累着还是想想其他来,想想神医小先生,那般比之女人还要轻柔的和气,那般比之神道还要高超的医技,那般你与他一天来交往诸样端,一眼神一轻笑,通通脑中过筛回想,通通心中滋润回甜。
人静鬼出时,又听咯咯笃笃,登雅楼里又再鬼爬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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