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琴瑟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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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全某领教了,只是尹兄不欲透出真姓实名,英雄难知出处,小弟总也抱憾则个。”
全把头再次抱拳而鞠,态度已然十分谦卑了的,观众自然随之心明,原来正是自家把头输了这一仗的。
“全把头,恕尹某实有难言之隐,我还是那句话说,许多事来不知反而为好,不知为福,知之为祸,还望全把头见谅。”
尹窑匠更是低首作揖。
“是么?是么?不知为福,知之为祸,全某记下了,全某记下了。”
全把头躬身而退,转而出声命道:
“你们都听着,回头不许作难尹师傅一家,今后任何人任何时,这河上遇着的话,总也给人家多行方便为好,少要再为难了,若是谁个要有违反,我姓全的便是头一个不容。”
首领发话一呼众应,双方更是作揖连连,全把头一众呼啦而去,随即已是登船起锚,船上之人犹要放眼回望,那窑上之人却早个避去无影。
“看来正是他们了,怪不得半年来这河上官府暗钉插了不少,真个是藏龙卧虎,大大利害在此的。”
江湖之上水通湾通,风吹草动再那隐秘,无有不透之理,何况这兴记把头一方老大,官道贼道无有不晓,这荆南山间多出事故,也是一早留意之中。只是民不与官斗,无事少要陷入官纠,你个江湖异动刀光血影,能避则避能消则消,但图赚下银两好吃饭,自保一方太平罢了。
“看这尹老头隐隐神气,倒似有些官仪威风,莫非真个从前朝中人物,如今落难发放于此?”
这一方把头身边,自也不少谋士人物。
“嗨,一朝天子一朝臣,难说不是呢,这动辄株连杀头之事,却也非是我等可管的。”
全把头话说至此,心头猛个一寒来,不知是福知之是祸,此时方才了悟才刚尹老头话说含意,不禁浑身为之冷汗出。
“不过说也奇怪,这月来那些暗钉看似去了不少,这尹老头家的招牌也是挂起不久,难说其间又有怎样变化。”
那谋士话说道,这兴记船进船出河上,自也有不少眼线通报。
“是么?官家是有撤出不少么?但愿太平无事好,但愿太平无事好。”
喉嗓稍干唾液润吞,全把头船首直立,随船冲浪击波,顺流而出溪口,直上太湖泛舟。
“早往荆溪集,
应无挂隐诗;
梅边五字律,
管底一班窥。”
一船往去,一船往来,船舱中人凭窗观景,所吟正是宋人杨万里诗句,只是眼中所观荆溪,却非诗中所称荆溪也。这船只过处,便是龙湾所在了,舱内隐窗而望,曾公公话道:
“他们便也快啊,这已是在修船了。”
“是,昨晚便是通知过去的,估计那兴记船作一早派了工的。”
答话也非是别人,正是鹰鹤双子之大儿天柱。
“天柱啊,我倒确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想不到你竟灵机至此,到这湾上居然会有意与人撞船则个,有这胆识不怕涉险,真个比你娘老子还能干十分的。”
撞船事情前因后果,自然一早报下了,曾公公大为赞赏。
“我便想着总要对付他这一家,平时打不进透不进的,左右方法使来都是突兀,那方谋事一识便破,即便是我娘老子派来,一时恐怕也难有施展手段。”
不愧为鹰鹤之子,小小年纪已是思虑极深。
“天柱我便问你,你这是突发奇想,还个早有设想?”
曾公公识人,也能用人,用人必用心。
“前阵我也随着张俊总管跑来宜兴一阵的,知晓大人专为这湾上一家,昨日听着大人命我父母改遣这里来行事,心中也就有个念头,不知两下如何交道为好,正巧着过来龙湾正对船到,手下鬼使神差多使了一篙子,不想两向真个相撞了的,如此天遂人愿,我们这便自然逃去岸上。”
天柱说来也有侥幸。

“好个鬼使神差,你这便叫做心到手到,全在你有心预谋在此,好啊,好啊。你这一来看着全属天意,两船相撞神鬼难断所以,随之避难上岸自然而然,你们与他方谋事相识在此顺势而成,大致招不来怀疑,却是更添几分可信,今后再个往来交际,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的。”
话说至此公公不禁再赞:
“好啊,好啊,天柱,你这可真个是神来之笔,叫做一子激全局,整个死棋变作了活棋,如今我们便不是再个一味守株待兔,不知不觉当中尽占先机,可喜的是那方谋事尚且蒙在鼓里。”
天柱恭敬答来:
“是,大人说的是,我也总听张俊总管说,这方谋事实是狡猾的很,要让他彻底放下戒心,真正取信于他实是很难的。”
“所谓人心隔肚皮了,这一个信字说来容易,真个做来却是千难万难。那方谋事固然狡兔三窟,谋思用到极处,总也有其防不胜防,到底疏漏之处。关键我等如何觅漏捉机乘虚而入,样样种种也要绞尽脑汁,以智对智以算对算。”
曾公公话说到,遂又问:
“天柱,你可知我为何遣你父母去做那宜兴县学训导么?”
天柱思想而答:
“这个么,便是我家爹娘学馆住了一阵,总也熟悉此间情形。”
“做得一行熟得一行,固然是其原因之一,我所考虑却是更有深意。”
那龙湾船过即逝,公公招呼天柱对面而坐,又道:
“这县学训导一职,虽也上得官面,却总挨不上品不入流也,即便有得个虚头衔,清水衙门也难称官,只比个平头百姓面子荣光一些而已。”
浅浅饮茶一口,公公再道:
“我便与那方谋事如此算计下,若就派得个贩夫走卒与之交往,信可全信反而无信,不免令他不信反疑,时刻戒心欲交难交,此种想来难成。若个便是官家身份与之接洽,蛇咬之人井绳犹怕,估计更是难有作为。我便与他个训导身份,官难为官,民不似民,所谓上下之中取舍之间,要得便是方谋事半信半疑。你非是官家即信,你又非草民即疑,信中有疑疑中有信,此间便是乘虚之机。无信之人必不可信,全信之人未必可信,只有将信将疑之人,才得去疑存信,全取他家放心。”
“是,大人真个好谋算,事事样样切到那方谋事心思里去。”
天柱却非奉承之语。
“我啊,本就设想着如何取他一个由头,令你父母与那方谋事搭上线来,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不信也信,命着舟中弹琴便是一招,高山流水阳春白雪,君子之心为之荡也。”
曾公公不免又夸:
“不曾想你会灵机而动,所谓不打不相识,你便个不撞船不相识,撞船实为人算,凡人看来无异天算,那方谋事千算万算漏此一算,终个人算不及天算,到底要着这一着的。”
天柱跟道:
“是,万事开头难,昨日那方谋事虽也警惕的很,终个不甚太怀疑的。”
“说的是,万事开头难,便有了个开头啊,底下也便顺理成章了。这一撞船,便得要修船,兴记船作上得岸去,各色人等不请自来,方谋事门户不开也开,鱼目混珠之下他疑是不疑信是不信,如此这般清水浑浑水清的,我们便得乱中取胜自取其利。”
曾公公更说道:
“天柱,回去便告诉你爹娘,与那方谋事接触,总个十二万分之用心了,仔细稍个不慎疏漏出,那便是前功尽弃,救也难救的,这昆山城中漏了一回,龙隐镇上又险些败露,休得一而再再而三,建不了功反落下罪过,叫我这做上司的,究竟是赏是罚?他们总也是老人了,我班规矩可不是不知啊。”
言不重语却威,直是令人听来不寒而栗,天柱下拜:
“是,我回去警告上他们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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