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秀才
1
“七月凤仙朵朵彩，
鹦哥鸟便把茶馆开，
八哥先生书来说，
白头翁听书吃茶来。”
这七月一到便又是火烧天气，龙隐镇头白日耀街，旗幡无力苍蝇不飞，正是一天里午昼最热之时。
“快刀刘，快刀刘，快给我们演一个四刀切。”
一伙小童结伴而至，到得登雅楼门口瓜摊之前，七嘴八舌嚷嚷开来，直将个卖瓜之人吵吵而醒。
“哈呀呀，各位小官，便是上学馆去了啊，这就先来吃上一瓣你家刘伯的瓜来。”
几个小童也是老常规矩，每人凑上几个铜子，归堆来剖杀你个西瓜吃，大生意小生意横竖是生意，快刀刘话说嘻嘻，抽出瓜刀便来挑瓜。
“快刀刘，快刀刘，你挑也挑个大些的瓜来，休要又挑了个绝小的，叫我家吃上两口就没得了的。”
这些九、十岁上的小童，年纪小小却也口利的很，督着你来挑大不挑小。
“哎哟哟，我个小祖宗哎，你家才给了几多个铜子啊，还想磕多大的瓜子？要么这般好，回家去偷了你娘的银簪子，换多几个铜子，回来保准给你挑最大的瓜子。”
快刀刘久成街头一景，老少遇着笑脸嘻嘻，手上翻翻拣拣，终于选中个不大不小瓜来，道：
“便是这一个可否？大也不甚大么，小也不甚小了，你几个准保够半饱。”
“好，快刀刘，你须给我们演一个四刀切。”
手心里都攥出汗来，几个小子纷纷撩下铜子。
“看好了啊，我这四刀切可不是虚吹的啊，来，起。”
快刀刘一声呼喝，西瓜已是抛向空中，提刀挑劈砍切，长长瓜刀再个横陈托接，瓜分八瓣一字排开刀面，瓣瓣红瓤绿皮弯弯如月。
“好啊，快刀刘，四刀切。”
几个小儿拍手叫好，又回饱了眼福。
“好了，快拿了吃去，少要抢来，少要抢来，这便就上学馆去。”
不等快刀刘招呼，七八只小手齐伸上，快抢快得，多抢多得，你多我少一番抢势。
“哎，西临默冲啊，你几个少要街路上荡了，仔细迟到的话，董先生又要戒尺罚了。”
楼前吵吵嚷嚷，楼里即有一少年公子踱出，出声将个几人喝住。
“啊，乌先生，我们这便上学馆去。”
老鼠见了猫般，几个小儿立马噤声，齐着朝你鞠下一躬，诺诺退步逃散开去。
“啊，乌秀才，这几个小官皮是皮，也就十分服着你的。”
见你个茶馆少主出门，快刀刘竟是客气十分，总也服着你个秀才身份。
“刘叔，我也便是代着学馆里的董先生教了他们几回书，他们总也认我的。”
秀才秀才，无秀不才，这被称作乌秀才之人，正是乌豆腐家的小官了，岁月催人成，一晃七八年过，早成个昂昂气宇的大小伙了。
“哎，小官啊，看着他们几个来，我便想着你们从前几个了，霍药师家的阿昔，这登雅楼汪厨子家的阿扶，南货店的阿忠阿诚，还有他家的阿娇小丫头，几个也老要上我这里来讨瓜吃，就爱看我的四刀切。想个日子过得竟是快来，一晃你也就长成了，且是考上了秀才的，再不是从前个乌小官了。只是不知阿昔他们几个，还有阿娇丫头，如今会是如何了，不知也似你一般有无好否？”
从前小儿如今**，历历前情犹在眼前，快刀刘话说不禁叹来。这快刀刘当年横遭牵连，被着阴房乌衣逮得拷打半死，后来终得查实与那镇头三家并无关系，家人银两上下打点，半年之后才将其从县上深牢大狱赎出。九死而一生，活出便是侥幸，快刀刘伤不及医病不及治，坐牢将人坐得个半残，又个半年才可下床走动，却已是腿瘸背弯落下残废，从前壮壮健健之人，而今骨瘦形消老气横生，势必大折阳寿。
“嗯，却不知阿昔阿娇他们会如何了，这一去七八年来，便个见面总也不认识了的。”
想那乌小官儿时，总也与那几家少爷不合群的，便是房先生离开学馆那天，自家还与阿昔顶撞过一番，当时狠也罢气也罢，转头学馆便一把火着了，镇头三家失踪无影，多少年里杳无音信。
“是啊，小官这般小年纪，也个成了秀才，他们便是想认也不敢认的。”
乐人之乐喜人之喜，快刀刘说来赞语，便是去年州县院试，乌小官一举中了秀才，十五年少说奇也奇，出在豆腐乌家最最新奇。乡人由此刮目相看，只称乌小官为乌秀才。父母凭子贵，乌老官乌老娘也改了称呼，从此只叫乌秀才爹乌秀才娘。
“这也不妨，他们便是能够回到龙隐镇来，只须见到此地快刀刘叔你，便总还能够认将出来的，他们便什么都忘了，总也记得个你的四刀切。”
乌小官十六七岁上，面上不脱少年稚气，总也因着秀才身份，长袍儒衫倍添贵气，已然十分沉着样当。谈吐有定出入有仪，秀才一番闲说罢了，轻施一礼退去店中。
“汲取龙泉水；
泡得隐山茶。”
喝酒不如饮茶，这登雅楼早由酒店改作茶馆，门上自题楹联，便是主人家秀才亲题亲书，笔笔藏锋字字蕴机，自是非同寻常手笔。
便是当年镇头三家事出，人走屋空无主。此后药店归了小居先生居乐堂，依旧药店门面。南货店归了何阿满，却个改做酒店月满楼。三家之中唯余登雅楼，伤人性命血气过重，迟迟不得下家接手。后来不时鬼事闹出，连着唬走有意之客，登雅楼日关夜闭，竟成个鬼楼一般，每日只得乌老官公婆两个门前出摊卖豆腐。
后来便是药店小居先生，向那里长吴大爷建议，与其白剩空关，不如白让个乌豆腐摆摊其间。乌老官鬼样之人自不惧鬼，果真将那摊头挪至楼里，日日生意买卖下来，也个未见鬼出未听鬼闹的。怕鬼之人自是怕鬼，鬼怕之人自是鬼怕，人们便是纷纷信服，也只有你豆腐人家镇得住这鬼楼来，里长吴大爷顺水人情，索性将座登雅楼出租于你随意使用，自然租金一折再折便宜十分。
话是占得好市好赚钱，这偌大个登雅楼，只个一早卖些豆腐总也浪舍，于是小居先生又个提议，索性开起个茶馆来做，人有余钱客有闲心，保准个生意好。豆腐乌家这茶馆一开，平常豆腐便少有精力做了，于是每日里只个豆浆豆花做来，与个店里茶点一并供应，好在东家无有西家有，镇头做豆腐也有几家，人家总也不缺豆腐吃。活计轻省银钱好赚，乌家日子眼见起色，之后快刀刘身体复原，回到龙隐桥头瓜果摆摊重操旧业，茶馆人家照例规矩体恤关照，相邻生意两下皆安。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