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樱缤纷——昃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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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落樱缤纷——昃连山
昃连山上终年冰雪不化,云雾缥渺,若没有那刺骨的严寒,说不定信在这里的人真会当此是世外仙境。然而,此非仙境,却真有一被视为仙人之人。云机子,鹤发童颜,不老不衰,正是他们口中的仙人。
此时,在他的面前,一个遍身血污的少年跪在地上,布衣被深深的红所浸透,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少年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一双眼却是有着与其身体不符的成熟,看他的模样定是几经磨难才得已成长的。
鹤发童颜的男子抿唇不语,看着这少年明明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仍然以不屈的眼神望着自己。山间呼啸的长风带起他与周遭云雾同色的宽襟广袖与雪般的长发,它们在半空中飞舞,相互纠缠,是零乱纷飞的白。而这少年,一身早已认不出原样的布衣,血色污秽沾满全身,与男子的白形成鲜明对比。
云机子想像不出,这么一个出身于书香世家的少年是如何从那密集的围捕中存活至今,又是如何举步坚难地来到自己的面前。纵使有人暗中协助,他也应是艰难的,毕竟助他的那人不可能走到明面上来让所有人知道他所协助之人竟是朝廷钦犯!一年前,白家惨遭灭门,虽说十六岁以下免于死刑、被发配边疆,但落缨皇室怎么会容许叛国之人的嫡亲子女活下去?没有死在押送之人的手中已经是个奇迹,而在这种时候仍有人愿意帮助白家遗孤又是一个奇迹,在这严密的追捕中这少年竟然可以存活下来则是第三个奇迹。
“我不可以收你为徒。”云机子开口。
少年混身一震,眸中有稍纵即逝的绝望,他带着恳请的眼紧紧盯着这个人们口中的仙人。
“会将灾祸带来昃连山的人,我不可以收留。”
眼见云机子转身欲走,少年慌忙伸出沾满泥血的手,扯住这人的衣摆,在这洁白无瑕的布料上留下晦暗的污垢。
云机子终是留下了他,在看到自他怀中掉落的玉石后。这石是墨色的,缀着白色绳结,迎着阳光可以看到隐在石中的绝美景致。
“你想做什么?”他记得他的师傅当时这么问他。
“活下去。”他有些疲惫地回答。长时间紧绷的精神在听到对方应允的话时有了些松懈,忽然觉得很困很困。
“活下去是为了报仇吗?”
活下去是为了报仇吗?少年也在心里这么问着自己。
是的,他想报仇,向那些将他的家族致之死地的人们,让他们也尝尝与他同样的苦楚……啊……不对,除了她……他不会对她下手、他决计不会让她承受与他同样的苦……他,会让她永远地、永远就那么笑着的……
他忘了他当时是怎么回答师傅的,只记得师傅当时看他的眼神……那是深深的怜悯。
再次醒来,他躺在一张粗糙的床上,身边有清丽的少女与娇俏的女孩。倒下之前他什么也没有,而醒来之后,他有了师傅、有了师姊师妹、还有十几个师兄弟,他们都是他们共同的师傅由外面捡回来的。
清丽的少女说,他们是一家人。
他明白了师傅为什么不愿意留下自己,这些人,是师傅想要守护的。
“师傅说,你与掌握你命运的人已经相遇了。”
当问及师傅为何改变主意留下他时,他的师姊是这么回答的。
并不明白,在那之后他用很长的时间思索过,可还是不能明白师傅想要说的究竟是什么。
云机子,他的师傅是个情绪起伏极小的人,即使是多么好笑的事也只是淡淡一笑带过,在这之后相处十年的记忆中,他也只见过师傅一次较大的情绪波动。
在群星闪耀的夜空中,四颗亮度不一的星子划过天际。他记得当时师傅满脸不敢置信的神色、平时的气度荡然无存,呆呆地凝望夜空,嘴里似在喃喃些什么。那是他在山上呆的第三年,师傅平静下来后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羽令,你可以下山了。”
他愕然。几年间,朝廷未曾放松过对他的追捕,因此这三年他都未曾踏下过昃连山一步。师傅,这个人们口中的仙人也只是一介凡子,他是如何断定朝廷已放松对自己的追捕的?
最终,是善解人意的师姊替他解了惑。“那几颗陨落的星是帝子,朝廷现在应该也没工夫管你的死活了……”她望着星空,眼中有些不安,“他们……本不该死在这时候啊……”
几个月后,他回来昃连山,山路上有斑斑血迹,似发生过一场大战。他匆忙跑回来,却发现师兄弟们均神色不善,师姊江珉坐在一边垂首哭泣,小师妹瑶儿眼圈红红的拉着他问初哥哥是不是不要她们了,他这才得知这混乱是因他未曾谋面的大师兄沈云初叛出师门,而师兄弟们阻他不住才如此气愤。
一晃眼,又是七年。
山崖上,一鹤发童颜的男子面向悬崖负手而立,就这么由他的身后看去,只看得到略显凌乱而纷飞的白。在这人身后,同样立着另一个白衣青年,他恭敬地望着前方负手而立的男子,没有理会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的寒风。那呼啸的风也未放过他的长发,拉扯出一片墨色锦缎。
“师傅,徒儿走了。”立在白发男子身后的人低声开口。
前方的男子没有回应。
“师傅,徒儿定回来见您。”他再度开口。
“……哎。”仿佛叹息,前方的男子有话语抵至他的耳畔,“……国师凝夜该已知晓此事了吧……”
“师傅?!”青年一惊,呼道。
“为师不过将此事告知了一个多年老友……”
青年眉宇间仍是惊疑不定,这件事事关重大,甚至悠关数万人生死,师傅怎么可了就这么轻易诉人?!本是机密的事件,师傅竟让国师凝夜知晓了?!
似没有看到、他也确实没有去看弟子不安的神色,他依然悠然道,“……此事与他相关,为师又岂能瞒他?而他又是身处国师凝夜座下,想必国师凝夜也已知晓了罢……”
“师傅!为了这一天徒儿准备了数年,您怎么可以——”

“羽令。”他的师傅轻唤了一声,打断爱徒近乎质问的话语。“你以为,你做的那些,当真无人可知么?”白发男子回首,漆黑的眸中是看近人世的沧桑。
白羽令睁大眼,语气有些颤抖。“有人泄密?!!!”
眼见他的师傅轻轻摇首,他顿时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被至信之人被叛就好。那……又会是哪里出了纰漏?他望着师傅。
“你的确做的很好,将知晓此事的人数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但你忘了……国师凝夜的背后是什么?”
“国师凝夜的背后势力……”羽令喃喃地重复师傅的话,忽然眸了一闪,惊呼,“莫非神殿中有人或事物可以窥视世间?!”
白发男子摇首,但那汾桑的眸中有对弟子的赞许。“这只是为师的猜测罢了……但国师凝夜已知晓你所为是无庸质疑的。”
国师凝夜已经知道了?羽令惊疑的神色没有恢复,也无意去掩示,或者是认为在师傅的面前没有掩示的必要?他一遍遍地在内心深处询问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被对手发觉,他该放弃么?
他的师傅又手负在身后,立在崖顶上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神色愈见坚定与犀利,欣慰之色浮现于面上。他的徒儿,终究不是池中物呵,一遇风雨,定化为龙……
白发男子看着徒儿忽然抬首,仰视自己,“师傅,徒儿无法回头,即使是有千百个汝嫣凝夜又如何?若不放手去做徒儿无颜去见黄泉下的爹娘!”
只是无颜见爹娘么?他的徒儿要做的事又何曾放弃过?他再度唤了一声,“羽令。”
“徒儿在”
“若是……”他的声音里有了些迟疑,“若是见到你的师兄云初……”
羽令安静的望着师傅。
“告诉他,昃连山永远欢迎他回来——”
“师傅?”
“五年前,云初发誓效忠于那孩子……我劝阻过他,但他是那样一无反顾……那样决绝……他说当初是他没有保护好那孩子,他把一切责任都归到自己身上,他发誓不会再让那孩子流泪了……”他的声音欲见减小,似乎淹没在呼啸的风中,最终,化为长长的叹息。
“‘那孩子’,是指谁?师傅知道师兄归顺的人是谁?”
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满目沧桑的男子一动不动地凝视脚下的深渊。山崖上的风凛烈地划过脸颊,长衣于空中舞出白色浪潮,似乎连时间也将要随风而去,白发男子的短暂沉默竟让他的徒儿以为有半柱香那么久。他没有回答徒儿,倒是反问了一句,“羽令,你认为国师凝夜该是一个何样之人?”
羽令没有想到师傅会反问自己国师凝夜在他的想象中是一个何样的人,这是自己准备问师傅的。但他回答得也甚是迅速与冷静,无丝毫迟疑,好似国师凝夜本该就是这么个人。“传闻他的容貌即使在落缨皇室也几乎无人能出其左右、却为自己所毁,他的出生是神权与王权的结合,势力可只手遮天却发誓不登皇位,虽不登位却又左右皇权,七年前命丧火场的几位皇子与近几年的耀帝、皆帝之死决与他脱不了干系。徒儿以为,他该是一个对人对已都极是残忍、喜垂帘幕后操纵一切之人。”说完,他静静地站着,望着师傅。
如雪一般的雪白长发于空中飞舞,男子的神色也有了些空茫,亦或是不忍。“羽令,凡事切莫强求。”
“你走吧——”仿若叹息,白发男子说完这些后再度沉默。
真过了一柱香之久,羽令见师傅当真已无话嘱咐,缓缓跪了下来,“师傅,徒儿去了。”
山崖上的那片白被风高高掠起,几欲乘风归去。羽令沿着绵延的山道向下走,几度回首,然那山崖上的白影却是圭然不动。
“师傅……”待白羽令真正离去,不再回首,一抹朝阳一样的红随即落在云机子的身后,猎猎作响的红色衣裙在这一片纯白的世界中如同升起的朝阳。
云机子伸出手,抚摸这个最年幼的弟子的墨色长发,面上带着淡淡的宠溺,“瑶儿也想跟去?”
朝阳一样的少女将头扭到了一边去,还故意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自己对这位师兄的不屑,可那灵动的眼分明又悄悄地瞟向她的师傅。
“怎么?瑶儿不是来找师傅想办法让瑶儿跟去的么?”
少女的脑袋扭得更厉害了,让云机子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可以将脑袋反转180°。“羽哥哥成天就只会楼兰楼兰的,瑶儿才不要理他了!”她赌气地嘟起嘴。
“你的羽哥哥是斗不过汝嫣凝夜的。”
“怎么可能?我的羽哥哥是最厉害的了!”她的头立刻扭了回来,瞪大眼睛反驳,“师傅骗人!”
方才是谁说不要理羽哥哥的,才一会儿羽哥哥就成她的了?
“师傅骗过瑶儿么?”他敛起了笑,淡淡道。
红衣少女想起师傅确实没有骗过自己,不甚情愿地摇头,随即可怜兮兮地拉扯云机子的袖摆,一双大眼隐隐有水雾弥漫,“羽哥哥会没事的是不是?”
“傻孩子,你的羽哥哥不会有事的。”
“可师傅刚才还说羽哥哥斗不过那个什么什么夜!”
“瑶儿担心的话要不要跟上去?”
少女的嘴又嘟了起来,“不、要!”
“真的不要?”
“真的不要!”
“唉!”云机子故意叹了好大一声,瞧了一眼红衣少女,她果然竖起了耳朵。“为师还有一个锦囊忘了给你的羽哥哥,既然瑶儿不去——”他拖长了音,“就算你羽哥哥倒霉——”
“我去我去!”不等她的师傅说完,红衣女子便嚷嚷道。
随帝三年,落缨南部以桐州为首的七郡叛乱震惊全国!叛军一路连败帝都下派之三军,帝都将领或死或降,叛军悬死者头颅于杆顶,掣马直逼帝都流年!民众惊恍未定之际,叛乱再起,分别于苍蒲、枷熏大败落缨驻地军队!三月后,羽旗、蓝旗、墨旗,三军会师帝都之南熙梧城,挥军北上!
有人散布流言,落缨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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