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议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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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柳云深一怔,如今也不过是大将军攻城罢了,也不见得臻至乱世那般地步罢。心下错愕不已,柳云深嘴上却道:“乱世又如何?与这明姬姑娘又如何?这之间却又与我柳家有何干系?她那情人可有着万夫莫敌之勇,纵是这世间狼烟四起,血杀冲天,却也犯她不得。她有何惧?”
柳氏轻笑道:“这你却是不知了。虽说你大小便博文强记,对欲兵书权谋亦尝有涉猎,可那书卷终究比不得那些个真对权谋热衷非凡之人。你且思虑一二,这大将军进犯我阙水城又所为何事?”
柳云深呆了一呆,突然想着了那“大将军曾于攻我阙水城前,有言在先,说什么‘若不交出余明姬,朕当屠戮此城’,而最为诡秘的莫过于,当年那博颜先生曾经言语,这余明姬有帝后之命,这之间莫不是早就有所牵连?还是……这本就是暗藏了许久而不为人知的一场权谋?或者说,这本就是大将军早就筹措准备好的,只不过正等着一个契机当朝圣上的责令!而如今这契机已现,而就等他为王名正言顺,可这时偏偏又有一明姬姑娘,这正是大将军称王的一个有力契机啊!他……又怎能视而不见?若非如此,他又怎会理会这阙水城?
一念及此,柳云深惶然心惊,却听柳氏又道:“若这大将军真个是枭雄又怎会在乎一无贤无德的女子?只不过,为了他那声名,为了日后不留人把柄,不为后世唾弃,如今以着这些个方式罢了,任谁都是知晓的,这史书呀,还不是由着这强者说了算呗。便是那君王错了,却也是对的。”
柳云深心下疑惑,嘴间也滞了下,迟疑道:“可这与孩儿有何干系?”
柳氏眉角微颦,似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与你何干系?你莫不是忘了当年你爹爹留下祖训?”
柳云深心下凛然,急道:“自是不能。爹爹所留遗训孩儿怎能忘怀。可如今身逢乱世,朝不保夕的,我却还去想那光大门户之流的虚言,却是有失偏颇了。”
柳氏冷哼一声道:“莫不是你便是为了能苟活于世而舍弃家族大业?如若是这般,将来你百年之后,又如何面对你爹爹。”
“可是,娘!这大将军攻城已早有预谋,而那楚天行只怕是为了余明姬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孩儿怕那大将军一个怒火烧来,似我等良民,难逃项上刀厄。而娘亲你,身子柔弱至斯,逃恐难及!”
柳氏面色变换不定,可转念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沉将下来,厉声道:“深儿,我却是看你那些个书算是白读了去。你道我平日里,是为了什么让你不去学那八股之流的烂文,反是兵攻诡谋,不想……你却是迂腐如此,你叫为娘我好生难过啊。”
柳云深面上赫然,可心底却又实有些不大明白,这又是从何说起,可又怕说出个什么又遭上一顿臭骂,不由唯唯诺诺,愣在当场。
柳氏似喜极了他这般模样,或许也只有这般方能使她觉得眼前这稚气不现的男子,甚至可说得上是他依托的少年郎方是他那曾经于她膝下承欢的孩儿吧。
这岁月终究是让人改变良多啊。
柳氏嘴间轻笑,可言语之冷厉却是分毫不落。只听得她沉声道:“深儿,你可知道,在这乱世之中,想要安身立命可是难上加难啊。且不说我柳家当前见不得什靠山,便是有,若一个不小心,说不得那日兵荒马乱的,你便是随着你爹爹去了,我柳家岂不绝了后了?”
柳云深低声道:“这可说不准,谁能知晓我便会死伤在这乱世。”
“深儿!”柳氏声音陡然拔高,“你如今是我柳家之长子,今后之家主,你却是万万不可有个三长两短的。若非十足把握,这险却是万万冒不得的。”
柳云深默然不语,心中却道:这乱世哪有那般容易活将下来的,这年头绝个一两个什么大家大族也当是容易的紧的,更何况似我柳家这般破落户。心中虽是如此想来,可终究是顾及柳氏,这番言论实难出口。
柳氏道:“深儿,要想于这乱世中安身立命,并无不可,这之间也当有个法子,只是……恐你是不大愿了。”
柳云深一时来了神,急道:“那法子能过保住娘亲么?”
柳氏见他猴急模样,心中顿觉一暖,可似终绝那神情大为不雅,实为可笑,不由道:“瞧瞧,瞧瞧,哪有你这般的。不过嘛,这保娘亲又从何而来?”
柳云深自觉失言,神思一动,道:“我却是盼着娘亲活得舒坦些罢了。”
柳氏道:“你有这份心思,为娘便是心满意足了。不过,这法子呀,也确实如你所说,能佑我柳家不遭兵乱,犹有甚者,可使我柳家至此飞黄腾达,也了却了你爹爹当年心愿,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柳云深抚掌大笑,道:“那岂不正好,孩儿从了娘亲所说之谋便是。”
柳氏见柳云深说得决然,心中更欢,可身为人娘,心下又觉不妥,迟疑了片刻,出声问道:“云深,你真的甘愿如此么?为娘怕你日后会怨娘啊。”
柳云深道:“娘总是为孩儿好的,孩儿……孩儿将来便是觉得心有悍缺,也是心甘!”
柳氏轻叹一声,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听着……这大将军攻城犹可利用啊。”
……大将军攻城,犹可利用啊!

………………
柳云深心中震动,一时之下竟是将那木窗都撑向了一边。
四周也不知为何,突然死一般的沉寂,只听得见偶尔略显急促的呼吸回荡在心头。
这窗外……不知何时,竟是止住了风声。
柳云深强压心下惊慑,强自笑道:“娘真真的是个福星了。这不,甫才说要见见屋外,不想天公这般作美,却是成全了娘亲了。”
柳氏笑了笑,颇有深意地看了柳云深一眼道:“深儿,你可知道,这福星呀,似乎还一直照应着为娘呢?”
“哦?是这样啊。那就难怪了。”柳云深脸上‘恍然’。
“是啊”柳氏拂了拂额前稍显凌乱的青丝,叹息道:“不过,这几年却是随着你爹爹一般呀,都离为娘远去了。只是,现在……想来是深儿你为为娘带来的了。其实呀,你与你爹爹方是为娘的福星啊。”
“哦?”柳云深淡淡一笑,连连摆手道,“不然,以娘亲之洪福岂是需要孩儿与爹爹照料?以孩儿所见呀,应是孩儿粘了您的福分!”
柳氏笑道:“深儿,你就是喜欢扯这些油头!好的就是不知往哪儿学去了。”
“其实呀,我沾了你爹爹的福分自是对的,而深儿你沾了我的福分这也不假,可娘心坎却是明了的紧——这福分啊,是由天定,哪由得着咱们这些沾染了世俗气息,满是庸碌而为之人来做个决断。这人一声啊,过就过去了,管你如何,终难逃生离死别。我与你爹爹……唉,深儿,为娘自个儿那身子骨自个儿又怎会不知晓?这人呀,要分别的时候啊……总是注定的!那不是有着那个什么‘天下无不散筵席’的么?你却也是当放开点了。”
柳氏也不理会柳云深,自顾自又说道:“深儿啊,自你爹爹去了之后啊,娘便是没日没夜的折腾着,整个日头啊,便是憋在被褥里。可为娘总是想着当初你爹爹带着为娘在草原的那段日子可是逍遥快活了……”
柳云深本待以为柳氏又将长篇大论一番,可不知是为何,这一刻竟是停将下来,听不见任何声响。
柳云深一呆,不忍回过头来,却见柳氏正自眺望远方,神色深邃而又迷乱,显然又是想着爹爹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氏才轻轻的,言语中带着一丝莫名的忧伤,缓缓地说道:“可……可你爹爹终究是放不下那许多事啊。当初,若是他与为娘我就这般生活在草原,也不至于会命……出现这种祸端啊!”
柳云深一怔:从娘亲嘴中说出的话语来看,往日所说的爹爹死因与娘今日这般失魂落魄说的截然不同,这之间显然隐藏了什么。
一念想及,柳云深惊骇不已,正欲停下去时,柳氏已是不再言语,而以她才智,也不知这言语是特意相告,还是一不留神走漏掉了方才那句至关重要的话语。风声方消,而今又起。如浪潮般的枯草败叶在风浪中摇曳生姿,或高攀林梢,或低垂贴面,整个天边竟似又暗淡了数分。
遥远天际,便是形如高悬明月似也惊骇于大风强势,已然收敛光华,在这天边已只能看得见白蒙蒙的一片了。
对于柳氏,柳云深却真真的没有法子了若以强势相胁,纵然是他知晓了这之间的根由,只怕他心中也不大好受,却还要落个什么不雅名声,却是万万做不得的。可若不说罢,依着柳氏的性子恐怕更不会说了。
虽然打小时起,便与这娘亲待在一块,可这娘亲却也真个是难弄明白啊。
无怪乎有人云:“女人心,海底针”啊!
柳云深心下叹息不止,看着柳氏,却见她仍是伫立窗前,不过那披在她身上的大衣却是不知何时滑落到地上了,也不知是娘是厌烦了那紧贴的束缚,自己施手抚下去的,还是……看着那遥远,不知名的地方失神了……可无论怎样,娘的身子骨总是要紧的。当下,他探下身,拾起那曾经从他牵挂至深的人影身上遗落的那件大氅,准备叫转过娘,让她披上,可终究又顾着娘,怕扰了娘亲兴致,只是自心底长长的叹了口气,轻灵而又细致的将那件大衣披将上去。然后,缓缓地退了几步,就这么驻在一旁,看着她的身影,神思也似随着那双渺茫的眸子回到了遥远,不可触摸的境地……
爹爹啊……
黑夜,静谧无声。小院间,风声依旧。而房中……两人依旧这么静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第多少次为娘亲披上衣物,天空忽然有电闪雷鸣,看着像是有一场大雨即将时,柳氏这才仿是一借尸还魂的人物回过了神来。
柳氏回过头来,低声道:“深儿,此次大将军攻我阙水城,这之间实有良多常人难以揣测意图,至于为娘安危却也非你所能左右,你也就别操心了。”
柳云深默然不语,可眉头却已是颦将起来。
柳氏又道:“其实,这黄岩啊……呃,就是那大将军当年与你爹爹可是故交啊。这人很是注重情分,你也莫要担心过了头。想来便是他有一争天下的意图也不会对似为娘这般不知所谓,不名不达的妇道人家的。”
大将军与父亲有旧?
难不成这场阴谋,这场叛变之间又有着一个隐藏至深,不可告人的机密?
柳云深更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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