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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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是一片茫茫的黑夜,四周是冰冷的砖墙。
他已经不知道被关在此处多久,只记得刚进来的时候,头发是黑的,现在就着朦胧的月光,清晰可见自己斑驳的白发。恐怕自己的脸色比头发更苍白吧,他不由苦笑道。
这段日子对他来说实在是莫名其妙,莫名到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莫名到不知道是谁把自己关在这里,甚至不知道这是在哪里。
那天和他一起的那个人,现在也已经失踪了,也许背叛了他,也许和他一样,被关在某处,也有可能早就死了。当初他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相信那个人,一想到连这样的人都有可能死了,心中交替着无奈和惊怖。
被关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连死也是一种奢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有饿死,他的记忆已经变得残缺,不记得自己这些日子干了什么,吃了什么,或者根本没有吃过……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但是有些事情,他是一直记着的,也就因为记着这些事情,他相信自己还没死,相信自己还能出去。所以他一直逼着自己去想。
荆棘密布,深处,一骑黑马乘风呼啸穿行。
这是一匹很健壮的马,通体油光发亮,每一寸肌肤都透出一股兽性的活力。骑在黑马上的人也是从头到脚一袭黑,与夜色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背上佩剑的刀鞘映着月色,微微泛出些许银光,若隐若现的月光衬托下,一人一马显得分外飘逸,也显得有些诡异,而背上的剑更是呈现出一种捉摸不定,亦凶亦吉。
黑衣人**的已经是第五匹马了,他合计着约莫几个时辰之后就要第六匹马顶上来,就如同几个时辰前这匹马顶替第四匹马一样。
这些马当然都是好马,寻常人梦寐以求的好马,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无缘得以一见。但是就是这样的良驹,却在两天之内累死了四匹。他本身是极爱马惜马之人,但是他还是知道,即使累死了再多的马,也必须这么急着赶路。有些事情只要加上必须两个字,那么再大的代价看上去也值得,哪怕连自己也为此累死。
他是在两天前接到别人飞鸽传信,信里飘出的是一片桃花。看到信函和这片已经略带干枯的桃花,他马上明白,自己一刻也不能耽搁,必须立即启程。
他每到需要换马的时候,自然有人会为他安排马匹,时间掌握的精准万分。如同这些马一样,负责换马的人也是早就安排好的。这些备马的汉子看上去每天都要为像他这样奔波的人准备一匹又一匹的好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自己以前也是这些换马的人之一,甚至以为一辈子都会给人换马,并深以为耻。但是机运巧合,得人提携,现在也有着成千上万的人随时可以为他换马,那些都是以为他换马为荣的人。
有时他倒是宁可自己还是那些换马的,不用披星戴月,不刀里来火里去,只要按时等在那里给人交换马匹就行,所以以前这样一份不能与现在相比的身份倒是的确让他时常怀念的。
不过他幸好不需要天天刀光剑影枕戈达旦,也不是每天都要骑马奔波的那种人,平时他也可以在游山玩水闲庭信步,而不是如此策马飞奔。
他姓马。
马独飞,桃花血盟疯马堂总管。
桃花血盟,以桃花为信,被誉为最近二十年江湖中最神秘的暗杀组织。血盟的首领是谁,也许只有包括马独飞在内的几个堂主和总管知道,所以想要从马独飞等人身上获知桃花血盟老大真面目的人太多太多,毕竟死在桃花血盟手中的人太也实在太多。自从桃花血盟的杀手在十年前在江湖中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出现以来,毫不夸张的说,至少有二百位武林好手死于杀手的兵刃之下,起码有两百多位。
这些人中的又有一半是一流高手,不是一流高手,血盟也不屑去杀。
而这些被杀的一流高手,起码有五十个是死于疯马堂之下。
桃花血盟杀手众多,分别从属于五个堂。其中专门听令于疯马堂的杀手中,有个叫唐留的,师出唐门别院唐隐蕴门下。唐门以暗器闻名天下,唐隐蕴又是一手散花镖名动江湖,唐留就是他的得意弟子。所以唐留是唐门中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唐门作为武林中的独特一脉,很少与外界打交道,并且一直自命清高,不轻易与江湖中人产生瓜葛。所以,当唐门掌门唐至贤得知唐留为血盟效力并证据确凿之后,一怒之下将唐留逐出蜀中唐门,甚至不理唐隐蕴等人的求情,为清理门户誓杀唐留。

随即武林中人传出唐门的消息,杀唐留者,收为唐门异姓弟子。自江湖中有唐门以来,外姓弟子不过区区十人,都是对唐门恩重如山之人。此令一出,江湖中有觊觎唐门绝学之心者自然极多,趋之若鹜者不乏其人。只是这样一来,也造成了唐留无法回头,无家可归,更是死心塌地留在血盟。
可怕的是这位闹得唐门大乱的唐留还只是桃花血盟一个疯马堂的杀手。
唐留为血盟出手十二次,无一失手,这点马独飞最清楚,每次都是马独飞出面找唐留的,他的情况,马独飞自然最清楚。而唐留也很乐意为血盟,特别是这位马先生效力。
但是这次,马独飞找的却不是唐留。
破庙。
残柳。
这种地方就算普渡众生的菩萨也略觉寒酸不会光顾,直接找个借口匆匆路过的破庙,更别说香客光顾了。
马独飞的第九匹马已经被拴在破庙外的大树上,他知道在这个地方能找到他要找的人。
庙内污秽不堪,显然好久没人打理了,地上也没有很明显的足迹,马独飞径自走向佛像,对着佛像轻击三下,然后负手停步。
他在等那个人。
要等的那个人也没让他久等。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也是背着手。
年轻人玄衣长褂,有几处仿佛都快磨破了,但是却给人一种曾经衣冠楚楚的感觉,不是是个人都能把玄衣穿出这种感觉来的。
一种孤寂、落魄的味道,合着破庙的气味,从年轻人身上发散出来,但是脸上却是顽强的不屑,内敛的自信。
马独飞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脑中闪过一个年头,韩信。稍纵即逝,却十分强烈。
“快五年没见了。”马独飞笑吟道。
那人微微颔首,“整整五年了。”
“这次要杀的人,就在这封信里面。”马独飞从怀中摸出一封信。这是一封很普通的信,如果没有那片桃花的话。
那人伸手接过信,转身欲走。
“李公子请留步,”马独飞叫住了他,“盟主有吩咐,这次任务无论谁接,去不去由其选择,不过我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你,我相信你会去的,先看一下信吧。”
那人迟疑了一下,收好桃花,撕开信封,拿出信纸。
马独飞注意到那人脸色一沉,旋即开口道:“还是那句话,我刚才已经把盟主的意思带给你了,去不去你可以选择。”
那人笑笑:“这么远的路我想都没想就来了。”
“怎么来的你也可以怎么回去,你有选择。”
“我看没什么必要了,”那人一笑,“这五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李公子。我要对得起这三个字。”
那笑声是一种不甘,也是一种无奈。
李公子,三个字代表的是一种承诺。
马独飞也笑道,“那最好不过了,在下先行一步回去复命。”说话间,人已经到了庙外。
“马先生,五年前的话还作数否?”
马独飞已然骑了马,声音从庙外飘来,却分外清晰,“当然。”
庙外寒风凛冽,阵阵风过,旋起柳絮万千,如小刀般撕扯着浑浊的如同灰布般的暗天。
庙里只剩下了一个人,肃然而立。
信上所写的要他去杀的人的名字,叫成雄。
成雄,是当今武林名门正派中声名显赫的人,与江湖中另外六人并称六贤。既然是声名显赫,自然武功不凡。他知道,这一仗不好打。不过正如他自己先前所说的,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也不用、不必做出选择。
一入血盟深似海,哪里还有的选择。
即使自己有选择,其它人会真的给自己选择么,要是能的话,他不知道唐留还会不会选择当杀手么?
但是他却知道,桃花血盟从来没传出过有人不执行任务的消息,所以也不知道违抗了会有什么惩罚。当然也可能有,只是没人知道而已,不知道惩罚方式其实比知道如何受罚更为恐怖。
他能做的,就是即刻动身,离执行任务时间只剩下一天了。
时间很紧,他需要追赶时间。
李公子的名字,叫李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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